桃夭一動不動地跪伏於地。他麵前是一扇緊緊關閉的大門,門上雕刻著兩頭相對直立的守門神獸椒圖。不須抬頭,他也知道這兩頭椒圖在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
天地萬物皆有靈,他以桃障虛無之形都能開啟靈智修煉出妖身,何況是這兩頭日夜沾染靈氣的椒圖?無論少主將給予他什麼懲罰,他都毫無怨言。若非主上點化,哪有桃夭今日?
再者,他也確實違背了少主的命令。白選多次涉險,四麵月華寶鏡短短數月就破碎兩麵,他雖然不曾處心積慮謀劃,但袖手旁觀險情發生卻是事實。如果他出手相幫,那兩麵鏡子都不會碎。
“桃夭大人,您還是回去吧,少主不願見您。”右邊門上那頭椒圖眨巴著眼睛甕聲甕氣地說,“少主言道,既然眼裏根本就沒有他,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桃夭一聲不吭,他不求少主原諒,隻為心安。哪怕少主降下雷霆怒火削去他真靈,他也不會反抗。當然,他其實也知道,少主絕不會那樣做。
“桃夭大人,您這又是何苦?不如回了浮城向主上請罪,主上必定為您向少主分說。”左邊門上的椒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伸長爪子撓了撓後脖頸,“要不然去向塗山大人求情,也好過在此跪死啊!”
“跪死也活該!”宮殿門口突兀響起慢條斯理人聲,於夜空中帶出嫋嫋回音。
桃夭身子一顫,失聲低語:“楠七大人!”
門上那兩頭椒圖抱起兩隻爪子向虛空某處恭敬行禮:“塗山大人安好。”忽然放輕了些聲音,又道,“覃樂大人安好!”
發辮抖得恍如瀑布流瀉,桃夭強抑心中恐懼,知道自己這關當真是難過了。塗山楠和覃樂二位大人從浮城趕來,除了處治自己還會是什麼事兒?
塗山楠與覃樂皆為浮城老仆,塗山楠行七,對於排名為二十的桃夭來說那是要仰視的人物。並且如今走獸妖族由塗山楠身任掌事者,放在整個非人協會他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覃樂並非妖怪一族,其來曆和實力隻有城主一家才清楚。她並不入浮城大妖排行,但端看浮城日常事務由她一手打理,便從來無人敢小覷。
這二位是最早跟在主上和主母身邊的老人,少主出生之後近乎十年的時間都由這二位親自照料。浮城眾仆,他們是唯二不需向主上主母以及少主行大禮者。若開罪了少主,尚且有主上分說。可若是惹得這二位不快,主上隻怕也不會過多幹涉。
思及此,桃夭越發屏氣凝神,不敢抬頭,膝行後退著向旁邊讓開道路。地麵拖過一襲外罩銀紗的長裙裙擺,沒有半分停頓地路過他麵前。忽而他隻覺涼意從頭頂直灌入脊椎,冰寒立時覆蓋全身。這感覺並非被人使了法術,純粹被覃樂大執事的氣場給嚇唬的。
緊接著眼前垂落燃燒似火的大氅,垂落地麵凝滯不動。桃夭大氣也不敢出,他很清楚指望覃樂給自己向少主說情那不亞於時光倒流回黑潮紀之前,現如今能指望的就是在自己化形時曾經出手相幫的塗山楠。
“你這孩子,讓你去天舟原本是想你故地重遊之後解開心中枷鎖。你卻越發執迷不悟,以致做出悖逆少主命令之事!小桃,你真以為小梅花是因人妖殊途才不肯愛你?你長了腦子是用來想事不是裝糨糊的,還一裝幾十年?!”
桃夭身形大震,下意識仰麵看向塗山楠。十多年未見,楠七大人風華依舊,麵容秀美神態爾雅。此時他眼裏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之色,嘴角卻噙著一抹溫柔入骨的笑意。他負手而立,低頭俯視著自己,身形傲岸冷漠。
“桃夭知罪!”平靜地說著這樣的話,桃夭臉上卻沒有半分悔悟神色。他知罪,卻不知錯,他不認為自己有錯。
塗山楠臉上笑意愈盛,眉宇間漸沁出令人目眩神迷、心神難守的治麗妖嬈。便是門上那兩頭椒圖也趕緊別過好奇的眼,根本不敢多瞧他半秒鍾。桃夭美目流轉間便有春意橫生,然而比起天生媚態的狐妖一族,他的魅力遠不足塗山楠百分之一。
“你怎不想想,若非你有意放任寶鏡破裂,怎麼會打動白選小姐?那位小姐性情堅毅,理智冷靜。她若不愛少主,必定主動斬斷與少主的牽扯。如今可好,鏡碎之事令她心神震動,要她再斬情思隻怕難如登天!”塗山楠含笑說完這些話,身周氤氳開嚇煞人的寒意。
笑麵殺人狐重現江湖,桃夭不禁心若死灰,重新伏下身子,已是目中凝淚。他哽咽著輕聲央求:“楠七大人,桃夭自知罪無可恕。還請大人大發慈悲,待桃夭……之後給古暮施法,讓她忘了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