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選默然點頭,知道現在就是老鬼提起的,最後一課。
老鬼接著說:“黑潮紀之前曾經有位偉人說過,一切敵人都是紙老虎。他指的大概是外敵。但是,人內心的欲望、人麵對強敵艱險時的畏葸、人處於逆境時的頹廢、處於順境時的驕矜,這些比老虎要可怕得多,它們是足能夠吞噬人的魔頭!所謂心魔,並非隻有修士才會遇見,隻要是生靈,心裏就一定有魔!戰勝心魔,即使失敗亦是勝利;被心魔打敗,縱然勝利也是失敗!”
白選眨巴眼,覺得老鬼最後幾句話頗有佛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味道。
“這些話你現在也許還不懂,在你成長的過程中,你自然能慢慢領悟。”老鬼看著白選的目光極為鄭重,他理了理白選皺巴巴的衣裳,神色慢慢變得溫和,“這兩年,你吃了不少苦頭。但人的一生不可能順風順水,年紀小的時候能經受些磨難,隻要有正確的心態去麵對,於成長就有益。”
“我知道。我不覺得苦。”白選扯開嘴角,笑起來,“大草原很好,讓人的心胸也會變得很開闊很疏朗。”
老鬼一見她狡黠的神情,就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手指在白狐柔軟皮毛上滑過,他又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拋棄你的家族畢竟是你的親人。血源關係是世上最為緊密的紐帶,無法割舍。也許有很多迫不得已,才讓你的家人放棄了你。我希望你心裏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成見,把事實弄清楚之後再決定麵對家族時的態度。”
白選微微笑道:“到時候再說吧。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究竟來自什麼樣的家庭。”被拋棄的是這個身體的本尊,不是她。所以,她對回家這件事存著可有可無的想法。
一時無言。白選向老鬼蹭了蹭,靠在他身上,試圖在最後時刻多汲取一些溫暖。慈心孤兒院對她有收留、養育之恩,而老鬼教給她保命的本事,足可以說就是她的老師。雖然礙於某種不可言說的複雜情緒,白選從未那麼稱呼過他,但心裏著實把他當作亦師亦友亦是親長一般的存在敬愛著。
此時,天已大亮,青草之上的露珠已消失無蹤。陽光落在相互依偎著的一大一小身體之上,鍍上一層橘紅色的邊。
目送飛鳥滑翔過天際,老鬼緩緩站起身,低下頭看向眼裏已有淚花的小鬼,灑然笑道:“你是個性情豁朗樂觀的孩子,別哭,咱們以後肯定還有相見之時。答應我的事兒,你能不能辦到?”
白選用力點頭,大聲嚷道:“能!”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依依不舍地看著老鬼,揪著他的衣袖說:“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老鬼沉默片刻,嘴角噙著笑意,輕輕地把白選的手指拿開,說道:“我姓梅,梅花的梅。你可以叫我梅叔叔。”他從懷裏掏出一卷紙遞給白選,溫言道,“當初你養傷的地方,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拿著這幅地圖,去那兒等初陽的人。回去的路上要當心,不能匹敵的時候,逃跑不丟臉。另外,”他歎息般說,“你的異能大概不僅僅是速度和力量,要好好利用。在沒有自保之力以前,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總是能找到晶石。”
白選抽抽噎噎,接過那卷軟綿綿的紙抱在懷裏。她吸了吸鼻子,問老鬼:“我能先轉身嗎?”如果要分離,請不要讓我看見你的背影。
老鬼點頭笑道:“好。我看著你走。”
白選猛地撲過去,抱住老鬼的腿,悶悶地說:“我會想你的。你要好好兒的,梅……老鬼!”她低下頭,飛快地跑走。
老鬼失笑,見那個小身影數息間就消失在眼簾,他轉身慢慢離去。忽然聽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站住腳,眼角也有濕意。
怔忡片刻,老鬼深吸一口氣,大踏步地向前走。他自己的孩子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苦,小鬼的哭聲隻會讓他的腳步邁得更大更急。
白選趴在草地裏,哭得聲哽氣咽。從她頰上慢慢浮現出一團金光,光圈裏有獸影在原地跳躍奔騰。
皮皮得了諸多晶珠晶石的滋養,不僅獸影變得清晰了許多,金光也大了足有三圈。它環繞著白選的身體飛竄,最後停留在她深埋進草叢的右邊臉頰旁邊,倏地消失不見。
白選哭聲一滯,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的右眼視野中出現了淡淡的繽紛光芒。環繞在草木旁邊的是綠光,那頭藏在岩石後麵的荒獸腦部有褐光,左眼透過地下輕鬆看見的一塊天然晶石通體散發著奪目的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