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霍元甲三打東海趙 王小乙夜鬥翠花劉(2 / 3)

霍元甲道:“我不曾想到這一層,若真個被看的人疑心是打假的,豈不是弄巧反成拙!我以後再不這麼開玩笑了。”

說罷,係了係腰間板帶,回身到台前,向東海趙道:“你來呢,我來呢?”

東海趙立了架勢等候道:“你來也好!”

霍元甲走上前,將手往上一揚,東海趙已有準備,將身體向左邊一閃,起右腳對準霍元甲右脅下踢來。霍元甲並不避讓,等踢到切近,才一手撈住,隻朝懷中輕輕一拖,東海趙一腳落地,如何站立得住,即時往前一撲。霍元甲不待他撲下,將手向上一拋,東海趙騰空了一丈遠近才仰而跌下,皮靴也脫離了關係,拋向空中,轉了幾十個跟鬥方掉下來,不偏不倚的正掉在盛紹先頭上。

柳惕安雖坐在旁邊,隻因聚精會神的看東海趙跌交,不曾看見皮靴飛起。盛紹先本人更是沒留神,直待落到頭上,方驚得“哎呀”一聲,那皮靴在盛紹先頭上著了一下,跳起來落到座位底下去了。盛紹先嚇得立起身來,東張西望,他不知道是皮靴落下,還以為是有人與他鬧著玩的,氣得張口罵道:“是誰這麼打我一下?”

引得座上的人都笑起來。柳惕安忙彎腰從座位底下拾起那皮靴,給盛紹先看道:“是它打了你這麼一下,它的主人被霍元甲打得跌了一丈多遠,它要替它主人出氣,所以將你打這麼一下。”

盛紹先見是東海趙的皮靴,這才轉怒為笑。

東海趙這一交跌的太重,台上雖鋪了一層細砂,但是鋪的極薄,因恐怕鋪的太厚了,腳踏在上麵不得勁,砂底下全是方磚砌成。東海趙退了一丈多遠,才仰麵跌下,來勢愈遠,便跌的愈重,身體雖沒有跌傷,不過打了兩次,早已打的筋疲力竭,又經這般一跌。哪裏還掙紮得起來,耳裏分明聽得台下喝采拍掌之聲,心裏又羞慚又氣忿,忍不住兩眼流下淚來。這番霍元甲也不上前攙扶了,東海趙勉強爬起坐著,自覺右腿麻木,不似平時活動,使用雙手抱著膝蓋骨揉擦。柳惕安擎著那隻皮靴,笑向盛紹先道:“我替你來報複他一下,好麼?”

盛紹先問道:“你打算怎生報複他?”

柳惕安笑嘻嘻的道:“你瞧罷!”

說時,將皮靴隻輕輕往台上一拋,正正落在東海趙頭上。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喝了聲:“好手法!”

東海趙不提防有這一下,也和盛紹先一般的大吃一驚。不過此時的東海趙已羞憤不堪,沒有張口罵人的勇氣了。皮靴從頭上掉在台上,東海趙拾起穿在腳上,立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灰塵,低頭走進後台,穿了上衣就走,不但不和人說話,連正眼也不瞧人一下。後台的人都罵這小子氣量太小。

農勁蓀走到台口對觀眾說道:“方才這位趙君,是東海人,上台時便不肯簽名,經多番交涉,僅簽了東海趙三字在證書上。前兩次與霍台主相打的情形,諸位中不少明眼人,看了大約不免疑心打的太不實在,這是霍台主一點兒愛才之心,因明知東海趙的武藝,剛練得有一點兒門徑,還夠不上說有工夫,然而天生的資質很好,腰腿甚為靈活,將來很有大成的希望。霍台主覺得把他打敗,也算不了什麼,恐怕他倒因一次失敗,灰了上前之心,豈不白自的斷送了一個好人材!所以第一次打時,霍台主兩手在東海趙遍身都點到了,卻不肯使勁打下,以為東海趙心裏必然明白,若能就此收手,豈不甚好?無奈他粗心,硬要再打,霍台主還顧念他年輕,第二次有意顯點兒真才實學給他看,隻一條臂膊壓在他肩上,硬將他壓倒在台上。象這種打法,非本領高到十倍以上的人,斷不肯嚐試,因人之一身,最能載重的是肩,尋常一、二百斤能承受得起的很多,象東海趙那般強壯的體格,加以雙手扭住霍台主的臂膊,若不是有絕大的力量,如何能毫不討巧的,一條臂膊硬把他壓倒下來?既能把他壓倒,豈有臂膊被扭住不能掙脫之理。

霍台主隨身跌下,仍是為顧全他的顏麵。兄弟慮及諸位不明白霍台主的用意,勸他不可如此,自毀聲譽。第三次才是真打,霍台主秉著以武會友的精神,絕無對本國同胞爭勝之念,望在座的豪傑之士,繼續上來顯顯手段。”

說畢退下。

等了好一會,竟無人敢上台來。農、霍二人商量,覺得沒人打擂,台上太寂寞了,使看客枯坐無味,當時有人主張請南北武術界名人,及與農、霍二人有交情的,上台將各人擅長的武藝表演一番,同門或要好的能打一打對手更好。農勁蓀反對道:“這使不得。我們所請來幫場的南北名人,及與我們有交情的,沒有江湖賣藝之流,不是花拳繡腿好使給人看。武術中不問是哪一種拳腳,及哪一種器械,凡是能切實用的,多不好看,不是行家看了,總覺索然無味,並且有一個月的時間,今日才開始,何能每日請朋友上台表演呢?這也是事實上辦不到的。一般看客的心理,花錢買券入場,為的是看打擂,若擂沒人來打,無論表演什麼武藝,也不能使看客滿意。今天有東海趙打了三場,等再一會沒人上來,就此宣布散會也無不可,明天或者來打的多幾個也不可知。”

霍元甲道:“我心裏就為一般看客花錢買券來看打擂,卻沒人上台來打給他們看,教他們花錢看著一座空台,委實有些自覺難為情似的。”

當時有彭庶白在旁說道:“兄弟有一個辦法,不知四爺和農爺的意見怎樣?以後來打擂的,須先一日或兩日來報名,經過簽名的手續,訂期相打,然後在各報上將打擂的姓名宣布出來,不能臨時上台就打。如沒有人來報名,這日便不賣入場券,一則可以免得人花錢沒得看,二則可以免象東海趙這般上台不肯簽名的事故發生。”

農勁蓀聽了,連忙說:“這辦法最妥當,此時就得對台下的看客宣說一番,回寓後再做一條廣告,遍登中外各報。”

說時問霍元甲道:“四爺還有沒有意見?”

霍元甲道:“我並沒有旁的意見,不過臨時上台來打的,須看有沒有時間,如有時間,立時就打也使得。我就是這點意思,彭先生覺著怎樣?”

彭庶白笑道:“四爺的意思是很好,以為打擂的一時乘興上來,若不許他就打,未免掃人的興。殊不知一般上台打擂的心理,普通都和東海趙差不多,在沒有打勝以前,是不願意將姓名說出來的,既要人先一二日報名,便不能許人臨時來打,既許人臨時來打,決沒有願意在先一、二日報名的了。這兩個辦法是相衝突的。”

霍元甲點頭應“是”。

農勁蓀複到台口將這辦法報告了,就宣布散會。

霍元甲問彭庶白道:“剛才將皮靴拋在東海趙頭頂上的那個西裝少年,好象向你打招呼,你認識他麼?”

彭庶白笑道:“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姓柳,名惕安。四爺是不是因見他拋皮靴的手法很準,所以注意他呢?”

霍元甲道:“他拋皮靴固然使我注意,但在未拋皮靴以前,我已覺得他的神采特別驚人,最奇的是那一雙眼睛,無意中望去,仿佛有兩道綠光似的,仔細看時,卻又不見得與旁人不同。”

彭庶白道:“我所見也正是如此。我因和他相交,到現在剛見過三次麵,還不知道他的來曆,不過可以斷定他與我們的誌趣決不相左,此刻已宣告散會了,我去引他來與四爺見見好麼?”

霍元甲忙道:“很好。”

彭庶白遂從後台走出,隻見迎麵走來一大群人,老少高矮肥瘦俊醜不一,約莫有十多個,裝束形象都是北方人。彭庶白一個也不認識。彭庶白原是擔任招待的職務,見有客來,不能不作理會,隻得接著問:“諸位上台來會誰?”

走在前麵一個身材極高的答道:“我是李存義,特地帶了幾個朋友,從天津到這裏來,要會霍四爺。”

彭庶白也曾聞李存義的聲名,知道是北幾省武術界負盛名的人物。遂回身引這一群人到後台。霍元甲遠遠的看見,就連忙上前迎接著笑道:“啊呀呀!想不到諸位老大哥居然在今日趕到了,真是感激不淺。”

說時一一相見握手。原來此番同來的,有劉鳳春、孫福全、尚雲祥、吳鑒泉、紀子修、劉恩綬,這都是與霍元甲有交情的,年齡班輩雖有老少高低,然武藝各有獨到之處。尚雲祥是李存義生平最得意的徒弟,論武藝當然不及李存義精練,但是尚雲祥的年齡比李存義輕,氣力比李存義強大,與人動手較量的時候,因為年少氣盛的關係,有時反比李存義打的幹脆,所以他在北方的聲名,不在李存義之下,從他學習形意拳的也非常之多。這個紀子修是京兆人,身材異常矮小,從幼就喜練嶽氏散手的拳術,因他生性穎悟,能推陳出新,把嶽氏散手的方法,推演出一套嶽氏聯拳來。他對於拳術,沒有門戶派別的習氣,專練的是嶽氏散手,形意、八卦、太極以及通臂種種有名的拳術,他都次第從名練習,又從“大槍劉”練得一路花槍,神出鬼沒,更使得一路好方天畫戟,為人不矜才,不使氣,若是不知道他履曆的人,就和他結交至數年之久,也看不出他是個武術界特出的人物。有一次,他跟著幾個朋友,在天橋閑逛,正在一麵走著一麵談話,不拋防背後一輛東洋車跑來,因跑的太快,又須避讓旁邊的塌車,一時收煞不住,隻好將車扶手舉高些,口裏呼著:“借光,借光!”

不料那車扶手正抵在紀子修的後頸彎上,車夫一看嚇慌了,以為這人的頸項必已受傷,剛待把車扶手再舉高些,哪裏來得及呢?隻見紀子修將脖子一硬,震得那東洋車往後跳起來。車上還坐了一個人,車夫兩手被震得握捏不住,連人帶車翻了一個跟鬥。天橋是北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往來的人,無時無刻不是肩摩踵接,這時在路旁看見的人,都驚得吐舌。大家爭著來看他,倒沒人理會那翻倒在地的車和人了。劉恩綬也是大槍劉的徒弟,在北幾省也負有相當的聲望。以外的是孫福全、紀子修的徒弟,特地帶來看打擂台,想藉此增長見識的。

霍元甲一一相見之後,隨即給彭庶白介紹。彭庶白心裏惦記著柳惕安,恐怕走了,匆匆又從後台出來看時,看客已走了十之八九,柳惕安和盛紹先都不見了,在人叢中探望了幾眼沒有,料知已同盛紹先坐汽車走了,隻得仍回後台來,即聽得吳鑒泉笑向霍元甲道:“四爺在天津的時候,約了我同到上海來,你臨行也不給我一個信兒,等我到天津來,去淮慶會館訪你時,方知道已動身好幾日了。”

霍元甲連忙拱手陪罪道:“這事實在對不起老哥!不過我當時也沒安排來這麼早。”

吳鑒泉卻連忙搖手笑道:“你弄錯了,你以為我是怪你不應不等我同走麼?不是,不是!我是因為你早走了幾日,錯過了一個奇人,我覺得有點兒可惜。”

霍元甲問道:“是怎樣的一個奇人,在天津錯過了不曾見麵,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沒有呢?”

吳鑒泉道:“若以後容易有見麵的機會,我也不說可惜的話了,就因為這人是關外人,家住在索倫地方,到關內來一趟很不容易。”

彭庶白至此截斷話頭對霍元甲說道:“那柳惕安大約已跟著盛紹先坐汽車走了,我趕到門外沒見著他,我看這地方不丈好談話,四爺何不請李先生、吳先生及同來的諸位朋友,一同回去,一則好談話,二則我們也好辦事。”

農勁蓀笑道:“我也正待是這般說了,我們要商量要急辦的事還多著呢!”

霍元甲遂引這一大群人,出了張園,回到寓所。

大家才坐定,茶房便擎了一張名片走進來遞給霍元甲。霍元甲接在手中看了一看,即遞給農勁蓀道:“農爺認識這人麼?”

農勁蘇看名片上印著“王子春”三字,搖頭道:“不認識。”

遂向那茶房問道:“這人現在外麵麼?”

茶房道:“早已來過了,要見霍先生,我對他說,霍先生同朋友一道兒出去了。他顯著不相信的樣子,隻管探頭朝裏麵望,我們同夥的說,誰還瞞你嗎?他問:“上哪裏去了?”

我說:“你要知道霍先生的去處很容易,隻到馬路上隨意買一份報看看便明白了。”

他昕了這話似乎驚訝,又問:“究竟上哪裏去了?”

我就把張園擺擂台的話說了,他便留下這張名片走了。彭庶白笑道:“這人也太麻木了,既知道來這裏訪四爺,難道還沒得著擺擂台的消息,並且中外各報上都登了廣告,這種新奇的消息,最易傳播,此時的上海,已是婦孺皆知了,他竟不知道,不是太麻木嗎?”

李存義靠近農勁蓀坐著,就農勁蓀手中接過那名片來看了,連忙起身呼著那茶房問道:“這人有多大年紀了,身材怎樣?”

茶房停步回身說道:“這人很瘦小的身材,兩隻眼睛倒生的不小,年紀至多也不得過二十歲。”

李存義問道:“說話是北方口音麼?”

茶房應是。李存義拍著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一定就是他。”

李存義這麼一說,弄得滿房的人,都望著他問:“怎麼?”

李存義對吳鑒泉笑道:“世間事真教人難料,你猜這個來訪霍四爺的是誰,就是你說可惜,恐怕以後霍四爺不容易見著的王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