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方麵背後消步的地方仄狹,又要敗中求勝,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塔齊布好勝的心極高,見高繼唐步步後退,看看離背後的照壁不遠了,心中甚是暢快,打算再逼近幾步,任你高繼唐如何會躲閃,也得伏輸了。將矛抖了一個碗大的花,貫足全身氣勁,騰進一步,使出一個單鞭救主的身法,朝著高繼唐前胸,直刺過去。高繼唐的矛頭,已被那個碗大的花逼開,本想再退一步,讓過塔齊布的矛頭,猛然間看見地下日影,才知道照壁就在背後,這一退必為照壁阻擋,但是不退便讓不過矛頭,自己的矛被壓在底下,不但使用不著,並且占住自己兩隻手,失了招架的能力。到了這時候,在工夫平常的人,除了伏輸投降之外,就隻有急將手中矛丟開,望斜刺裏逃命的一個方法。高繼唐沒想到塔齊布務必求勝,相逼到了這一步,伏輸投降這種辱沒師傅的事,高繼唐既不願做,丟矛逃命的舉動,也覺不妥。這時,就得顯出他的真實本領來了。塔齊布單鞭救主的矛,剛朝胸口刺到,高繼唐不慌不忙的將手中矛丟下,雙掌當胸一合,恰好把塔齊布的矛頭夾住,口裏連稱:“佩服,佩服!。”
塔齊布不料高繼唐有這種本領,直把矛頭陷在掌心裏,進退不能移動絲毫,才心悅誠服的罷手。從此塔齊布十分優待高繼唐,高繼唐也很立了些戰功。塔齊布死後,高繼唐就懶得做官了。他原籍是鳳凰廳人,辭官歸到家中,過安閑日月。
吳振楚十五歲的時候,他的年紀已是六十八歲了,因時常看見吳振楚與一般小無賴,做種種頑皮小孩的玩意,被他看出吳振楚異人的稟賦來,覺得這種天才埋沒了可惜,當麵教吳振楚拜他為師。高繼唐的武藝,當時鳳凰廳的三歲小孩都知道,想拜在他門下的人,也不知有過多少,不問貧富老少,高繼唐一概拒絕不收。這回忽然由他自己要收吳振楚做徒弟,並一文師傅錢不要,鳳凰廳的人沒一個不詫為奇事,更沒一個不代吳振楚歡喜。吳振楚相從練了四年,高繼唐死了,吳振楚也已有了二十歲,他父親要他接手做屠坊,他隻得繼承父業。鳳凰廳人卻不叫他“小瘟神”了,一般人都呼他吳大屠夫。
高繼唐死後,吳大屠夫的武藝,在鳳凰廳也是第一個。風凰廳人知道他性情暴厲,手腳又毒辣,動不動就瞪著兩隻銅鈴般的眼睛吆喝人,敢反抗他一言半語的,弄發了他的暴性,無論怎麼強壯身體的人,他隻須隨手拍一巴掌,包管把人打得發昏,因此沒有人敢惹他。他說什麼,也沒人敢和他爭論。還虧他家是六十多年的老店,生意從來做得規矩,不然早已沒人敢上他家的門買肉了。
離吳家不到半裏遠近,有一家姓陳的,兄弟兩個,兄名誌宏,弟名誌遠。吳振楚當“小瘟神”的時候,常和陳誌宏兄弟在一塊兒玩耍。陳誌宏比吳振楚大十來歲,那時也沒有職業,因家中略有些財產,不愁衣食,便專一在外麵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陳誌遠比陳誌宏小兩歲,因身體生得孱弱,雖也常和吳振楚這瘟神做一塊,然遇事落後,不為眾瘟神所重視。這日,陳誌宏兄弟和吳振楚一幹瘟神,在城外叢山之中玩耍,玩了大半日,大家都覺得身體也玩疲了,肚中也玩餓了,各人要回各人家中吃飯休息去。陳誌宏向眾人叢中一看,自己兄弟誌遠不見了,問眾人看見沒有,眾人都說來是看見同來的,隻是進山以後,一次也不曾見他的麵。眾人都因他平日同玩,事事甘居人後,大家不把他當個重要的人物,不見他也沒人注意。陳誌宏提高喉嚨,向山林中叫喚了一會,不見有人答應,便要求眾人分途到山中各處岩穴裏尋找。吳振楚不依道:“陳誌遠比我大七、八歲,又不是小孩子,還怕他不認識道路回家嗎?他從來是這般快要死的人似的,走路都怕踏傷了螞蟻的樣子,他一時跑我們不過,沒趕上,慢慢的自會跟著回來,此時誰還有氣力去尋他!”
眾人聽吳振楚這麼說,誰不願早些回家,肯留在山中,尋找大家不以為意的人呢!陳誌宏要求不動,隻好由他們回去,自己情關手足,究竟丟不開不去尋找。但是,陳誌宏獨自忍餓,尋遍了這座山,競沒尋出一些兒蹤影,直尋到天色黑暗了,才垂頭喪氣的歸家。陳誌宏的父親已死,隻有一個母親,將不見了兄弟的話,對母親一說,陳母當然急得痛哭。次日托了許多人,再去山中尋找,簡直似石沉大海,消息全無。一連訪求了幾日,都是枉然。陳母從此便不許陳誌宏出門,給陳誌宏娶了同鄉何家的女兒做媳婦,在家過度。陳誌宏也自知悔恨從前的行為,絕跡不和吳振楚這班瘟神來往了。陳誌宏的媳婦,是好人家女子,極是賢淑,過門兩年生了一個兒子,這兒子才到三歲,陳誌宏就害痢症死了。陳母、何氏不待說更是傷心,幸賴何氏賢淑,撫孤事母,都能竭盡心力,地方上無人不交口稱道。隻是陳家的產業,原屬不多,陳誌宏兄弟在時,又皆不善經營,年複一年的虧累,到這時已是蕩然無有了。何氏耐勞耐苦的,靠著十個指頭代人做針線,洗衣裳,勉強糊住一家男女老小三口。又過了幾年,陳母也老死了,隻留下何氏母子兩個。這時陳誌宏這個兒子,已有一十二歲,何氏省衣節食的餘出些錢來,送兒子到附近蒙館裏讀書,自己仍是幫人做活。
如此又過了些時。一日清早,何氏母子才起床,忽見自己娘家的哥子,同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瘦削漢子,行裝打扮,背上馱著一個包袱,何氏剛打開大門,就走了進來。
何氏的哥子笑問何氏道:“妹妹,你知道這位是誰麼?”
何氏沒答自,這漢子已上前跪拜下去,哭道:“嫂嫂如何能認識我?我就是十六年前和哥哥一同玩耍,失散了的陳誌遠。十幾年來全虧了嫂嫂仰事俯蓄,陳誌遠感恩不盡。”
說罷,連叩了四個頭起來,倒把個何氏拜得不知所措,問自己哥子,才知道陳誌遠已歸來了幾日,家中十幾年來的困苦情形,以及何氏賢孝的舉動,都知道得非常詳盡,隻因何氏獨自守節在家,又從來沒見過陳誌遠的麵,不敢冒昧回家,特地找到何家把話說明了,由何氏的哥子送回。陳誌遠雖離家了十六年,容貌並沒大改變,少年時同玩要的人,見麵都還認識,不過一般人問陳誌遠十六年當中,在什麼地方停留,曾幹了些什麼事,陳誌遠卻含糊答應,不肯詳細告人。
陳誌遠歸家以後,對何氏和對母親一樣,恭順到極處。每日必拿出些錢來,揀何氏愛吃的菜,親自烹詞給何氏吃。對侄兒也十分新愛,專聘了一個有些兒學問的秀才,在家教侄兒的書,並雇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伺候何氏。每日何氏所吃的肉,多是陳誌遠一早起來,就親去合勝屠坊去買。是這麼已過了二、三年。有時陳誌遠自己沒有工夫,就叫侄兒去買肉。何氏也體念陳誌遠,吩咐兒子每早不待陳誌遠起床,便去買肉歸家,隻等陳誌遠烹調,如此已成了習慣。
這日陳誌遠起來,見肉不曾買來,等了好一會,才見侄兒空手回家。陳誌遠一見麵,不禁大驚,問道:“哎呀!誰把你打傷到這一步?”
不知他侄兒怎生回答,且俟第四十二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