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躊躇道:“聽是聽明白了,隻是這種事教我怎麼敢做呢?”
周錫仁生氣道:“這哪裏是漢子說的話!今日不敢做,昨日怎的敢做?去吧!”
郭成被摧逼得沒有話可回答,隻得答應去。周錫慶對著馱郭成的黑驢說道:“這裏用你不著了,你自回去吧!”
說著,在驢背上一鞭抽了,那驢自會揚頭掉尾的去了。郭成隨即將周錫仁兄弟牽進府衙。
羅知府聞報,立刻坐堂問供,在燈光之下看了周錫仁兄弟的儀表,心裏很驚疑,不相信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及問口供,都一一的承認了,並慷慨陳述在各家做案時的情形,與各家報案的稟詞上無一處不符合。歲曜庚這才欣喜得什麼似的。
郭成上前,照周錫仁的話說了一遍。羅曜庚能有多大見識,哪裏識得破這裏麵的玄機奧妙!當下聽了郭成的話,連說有理,定了就在這夜,挑選一哨精幹兵丁,押解周錫仁兄弟動身,即時放了郭成的母親、妻子,並如數發給了賞銀。郭成叩謝了,領著母親、妻子回家,心裏高興之中,總不免有些代周錫仁兄弟著慮,惟恐押解的人多了,二人不得脫身,萬一在路上不曾逃脫,竟解到了總督衙門,那時逼起供來,追問贓物,若把結拜送金銀的事供出來,卻如何是好呢?郭成想到這一層,又非常害怕,如坐針氈的等了一日,計算須行八十多裏,才出大名府境,隊伍押著囚車,行走較平常為慢,要到黃昏時候方得出境。郭成等到了黃昏,心裏就更加著急了,獨自坐在院中,思量揣擬。
這夜的月色,甚是光明,才到初更時候,月光照在瓦楞上,如鋪了一層濃霜。郭成在院中,舉首向天空癡望,猛見瓦楞上,有兩條黑影一閃,隨即聽得周錫仁、周錫慶兩人的聲音,在屋上各呼了聲“大哥”。郭成這一喜,真是喜從天降,慌忙應道:“兩位老弟回來了麼?快下來好談話。”
周錫仁答道:“我兄弟已平安到了這裏,特地給大哥一個回信。大哥還有什麼話說沒有,我兄弟就在這裏等候。”
郭成道:“請下來坐一會吧,有話也慢慢地說。”
周錫仁道:“對不起大哥,實在沒工夫下來坐。我兄弟特地到這裏來,為的是要討大哥一句話,此後才好在江湖上行走。”
郭成聽周錫仁說這幾句話的聲音,來得十分嚴厲,隻略停了一停,即高聲答道:“好,我知道了。老弟拿去吧!”
旋說旋伸著左右兩個指頭,往自己兩隻眼珠上一戳,即將兩隻眼珠血淋淋的鉤了出來,朝屋一摜。隻聽得周錫仁兄弟,同時打了一個哈哈,以後便沒聽得一些兒聲息了。
郭成從此就成了個沒眼珠的人,什麼強盜也分辨不出了,然他心裏惦記著王五在茶樓上的約,恐怕王五盼望他去。這時郭成雖雙目失明,一切行動都不方便,卻很有了些財產,雇用了兩個伺候的人,陪著他同到北京,在會友鏢局住了些時。其時,西太後聽得八國聯軍打到了北京,倉皇帶著癆病殼子皇帝向西安逃跑。在北京的大官員,果然是走避一空,就是一般有點積蓄的商人,到了這種時候,也不敢在北京居住了。郭成在這時就勸王五同去大名府,暫時避一避擾亂。王五笑道:“我開設這鏢局子,為的是要仗著我們的本領,去保護別人,為什麼無原無故的,也跟著一般膽小的人去躲避呢?我平日銀錢到手,隨即散給了一般為難的朋友,自己手中沒一些積蓄。外國兵來,不見得抓著中國人就殺,我沒錢的人怕什麼?如果外國兵見中國人就殺,偌大一個北京城,至少也還有幾十萬人,有錢的有地方可逃,無錢留在北京的,若都死在外國兵手裏了,我王五便逃得了這條性命,活在世上也隻有這麼多趣味,倒不如一同死在外國兵手裏的爽快。”
郭成聽王五這麼說,知道王五處境也很為難,現做著鏢行生意,各省都有鏢趟子出去了,他自己身上的責任很重,越是時局不安靖,他越是耽心。有他坐在局裏,便發生了什麼意外,還可以有方法應付,他隻一走動,會友鏢局在這鬧得烏煙瘴氣的北京城裏,必然登時如一個水桶炸了箍的一般,眼見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團不攏來了。因此,便不勉強他,自帶著兩個服侍的人,同大名府去了。
王五自郭成走後,因聯軍在北京的威風極大,凡百舉動,在略有心肝的中國人看了,沒一件不使人傷心慘目。八國之中,尤以俄、德兩國的兵為最殘酷,不講人道,就不願出門,免得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終日把局門緊緊的關著,坐在局裏。想起這回肇禍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無識,因此就聯想到譚嗣同之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傷心的時候,獨自仰天大哭大號,卻是一點兒眼淚也沒有。平日王五的食量最大,他一個人一天所吃的,尋常五個人一天吃不了。自從聯軍入京,他隻是喝酒了,仰天幹號一陣便睡。局中無論什麼人和他說話,他隻呆呆的望著這人一聲不做,若問他什麼事,他總是回答一句:“以後再說”。
這日,王五剛才起床,忽有一大隊德國兵士,由一個官長率領著,打開局門進來。
其中有一個當翻譯的中國人,進門就高聲呼王子斌出來。王五聽說有外國兵打到局裏來了,反哈哈大笑著出來,問找王子斌有甚麼事?翻譯迎著說道:“你就是王子斌麼?”
王五點頭道:“不錯。找我有何話說?”
翻譯回頭向那官長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那官長凶神也似的,對眾兵士揮了揮手,口裏嘰哩咕囉說了一句,眾兵士不由分說,一擁上前,來拿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