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錫仁放下臉,朝周錫慶叱了一聲道:“大哥心裏正在難過,你也和平時一樣的嘻皮涎臉。”
叱得周錫慶低頭不做聲。郭成才開口道:“承兩位老弟關切,感激不盡。不過這回許多案子不似我以前經手的案子好辦,並不是尋不著線索,也不是做案的遠在天邊,不能捕獲,這其中實在有種為難之處,雖承兩位老弟的盛意,肯為我出力,無奈我……”說到這裏,沉吟了一會,接著歎了口氣道:“世上真隻有蠻不講理的官,沒有蠻不講理的百姓。我吃的是自己的飯,穿的是自己的衣,憑什麼可以壓迫我做官家的事。
就是這麼不作理會吧,七十多歲的老娘,陷在監牢裏受罪,我便是個禽獸,也不能望著老娘受罪,自己倒和沒事人一樣。”
周錫仁聽到這裏,連忙點頭說道:“大哥也不必焦慮,世間沒有不了的人,便沒有不了的事。有大哥這般本領,哪有辦不活的案子。我兄弟自從與大哥結義,一響都是在大哥這裏打擾,大哥不曾去過寒舍一次,今日老伯母和大嫂都不在家,在這裏覺不方便,並且大哥看了家中冷淡的情形,心裏更要難過,我想邀大哥去寒舍淡談,心中快活點兒,辦事韻精神也好一點,不知大哥的意思怎樣?”
郭成正著急找不著周錫仁兄弟的住處,得了這個邀他同去的機會,還有個不願意的麼?不過此番同去的吉凶如何,心裏沒一些兒把握。隻是事情已到了這一步,也隻好不大審計利害了,當下即答道:“我正為看不慣家裏這種淒冷情形,想去外麵逛逛,就去府上拜望一回也使得,不是在城外麼?”
周錫仁道:“在城外沒多遠的路,同走一會兒就到了。”
郭成即馱了包袱,反鎖了大門,陪同周錫仁兄弟一路出城。
步行了一裏多路,隻見野外有一頭黑驢,正低頭在那裏吃草。郭成認得是周錫慶騎的那驢,剛想問周錫慶,怎麼你的驢單獨在這野外吃草,忽見周錫慶捏著自己的下嘴唇,吹哨子似的叫了一聲,那驢便和奉了號令一般,抬頭向四處一望,直朝著周錫慶奔騰而來。周錫仁對郭成拱手說道:“請大哥騎驢,我在前麵引道。”
郭成笑道:“那怎麼使得!我一般生了兩條腿,為什麼不能同走?”
周錫仁道:“這不是要客氣的事。大哥有責任在身,豈可因行路將身體累乏,請上騎吧!這畜牲的腳步還好。”
郭成哪裏肯獨自騎驢,教周家兄弟跟著走呢?回頭對周錫慶說道:“老弟,你一個人的年紀最小,這驢平口又本是老弟騎的,今日仍是老弟騎吧!”
周錫慶也不答白,笑嘻嘻的來推郭成上驢。周錫仁也幫著推挽,於是不由分說的,將郭成推上了驢背。
周錫仁放開腳步在前走,周錫慶跟在驢子背後,把郭成夾在當中。郭成也不畏懼,隻覺得這驢行走起來,仿佛騰雲駕霧,兩旁的景物一瞬就飛一般的退後去了,看周錫仁在前麵走的腳步,並不是盡力的奔跑,不即不離的,總在前麵一丈遠近。郭成有些著慮周錫慶年小力弱,追趕不上,回頭看時,隻見他行所無事的走著,一些兒不覺吃力的樣子。郭成至此才暗暗吃驚,兩兄弟的本領竟高出自己十倍以上,幸虧自己的眼還不錯,不曾肯收兩兄弟做徒弟,若自己托大略疏忽點兒,就更要丟人了。周錫仁不停步的走,郭成坐在驢背上,也不問話,直走到日落西山,郭成大約估計程途,至少也走了四百多裏路。周錫仁忽然指點著前麵山坡下一片青翠的森林說道:“那裏就是寒舍了。”
郭成忙翻身下驢,兩腿已坐得發麻發酸了,勉強行動了幾步,才一同走到一所規模宏大的莊院。看門前的氣派,儼然是王侯的邸第,大門敞開著,門內立著兩排俊仆,好象知道有貴客降臨,大家排班迎接似的。周錫仁握了郭成的手,向門裏走著笑道:“今日辛苦了大哥,騎了這大半日的驢,隻怕已累的很乏了。”
郭成道:“兩位老弟步行這大半日不覺乏,我便這般不中用嗎?”
說笑著,已進了一間大客廳。
郭成當了幾年捕頭,繁華熱鬧的地方也曾閱曆得不少,不是個沒見過市麵的鄉下人,然看了這問客廳中的陳設,會不因不由的覺得自己一身太汙穢了,坐在這種天堂也似的客廳中太不相稱。這時天色雖已黑了,客廳中因點了四盞絕大的玻璃燈,照耀得與白晝的光明無異。在平時看周錫仁兄弟,也隻覺得生的比一般人漂亮而已,而在這客廳燈光下看了,便覺容光煥發,神采驚人,一言一動都有飄逸出群之概,心想:我在茶樓上初次看見他兄弟,不知怎的,心裏能斷定他兩人是大盜,半月以來,越親近越覺初次所見的不錯,此時我倒有些拿不定了。看他兄弟的瀟灑豐神,分明是神仙伴侶,尋常王孫公子就有他們這般富麗,也沒他們這般雋雅,更安得他們這般本領!
郭成是這麼胡思亂想,應對都失了倫次。周錫慶笑道:“大哥來了,家父還不曾知道,等我進去稟報一聲。”
郭成聽了,才想起他兄弟還有父親,深悔自己疏忽了,進門便應先提給老伯大人請安的話,這時隻得連忙立起身,向周錫仁告罪道:“失禮,失禮!
豈敢驚動老伯大人,我應進去稟安才是。”
周錫仁也連忙起身答道:“托大哥的福,家君還康健,並生性好客,即刻就要出來的。”
正說時,裏麵有腳步聲響,隨即有一個花白胡須的老者,一手支著朱紅色的龍頭拐杖,一手拿著一根兩尺來長的黑竹竿旱煙筒,緩步走了出來,周錫慶緊跟在後麵。
郭成偷眼看這老人,約有五十多歲年紀,慈眉善目,白皙臉膛,衣服甚是古樸,絕沒一點兒豪華氣概。周錫仁上前一步,垂手躬身說道:“孩兒已把郭大哥接來了。”
郭成忙叩頭拜下去,老人笑容滿麵說道:“辛苦郭大哥了,慶兒還不快攙扶起來!”
周錫慶即扶起郭成,老人先坐下來,讓郭成就坐。郭成見周錫仁兄弟,都垂手侍立在老人左右,哪裏敢坐呢?老人笑道:“難得郭大哥遠道光臨,貴客豈可不坐?”
隨掉頭向錫仁兄弟道:“你們也都坐著吧。”
周錫仁兄弟同聲應“是”,仍分左右,坐在老人背後。
郭成才沾半邊屁股坐著,老人開口說道:“小兒多承郭大哥指教,感謝,感謝!他們生性頑劣,我又沒有精神管教,很著慮他們在外麵不懂得世情。如今承郭大哥不嫌棄他兩人不成材,許他們在跟前指教,我心裏便安逸了。我的年紀今年雖隻有五十四歲,奈蒲柳之質,未秋先謝,已差不多象八、九十歲的人了。這也是由於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才有目下這般現象。所慮的是一旦先犬馬填溝壑,丟下來這兩個不能自立頑兒,受人奚落,敢當麵奉托郭大哥,永遠念一點香火之情,我將來在九泉之下,也感念郭大哥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