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祖哈哈大笑道:“黃漢升八十歲斬夏侯淵,我七十八歲怎麼算老!你盡管把你師傅傳授的本領盡量使出來,畏懼你的也不是神拳金光祖了。”
羅大鶴望了望王五和金祿堂道:“兩位聽了,可不是我姓羅的欺負老年人。”
羅大鶴說這話,就是防兩人暗中幫助金光祖的意思。金光祖已明白羅大鶴的用意,即教王五和金祿堂退開一邊,讓出地盤來,對羅大鶴說道:“你固能欺負得下我這老年人,算是你的本領,要人幫助的,也辱沒’神拳‘兩字了。”
羅大鶴至此才不說什麼,隻高聲應了個“好”字,彼此就交起手來。這一老一少,真是棋逢對手,兩方都不肯放鬆絲毫。初起尚是一來一往,各顯身手,鬥到二百多個回合以上,兩人忽然結扭起來,都顯出以性命相撲的樣子。
金祿堂恐怕自己祖父吃虧,多久就想跳進圈子去給羅大鶴一個冷不防。王五看出金祿堂的意思,覺得不合情理,又見金光祖並未示弱,幾番將金祿堂阻住了。金祿堂這時見羅大鶴和自己祖父已結扭在一團,明知打這種結架,照例是氣力弱的人吃虧,自己祖父這般年紀,如何能扭得過羅大鶴,再也忍耐不住,逞口喝了一聲,剛要跳進圈子,金光祖、羅大鶴二人已同時倒地。隨聽得“唧喳”一聲響,金光祖兩腳一伸,口中噴出許多鮮血來,已是死了。羅大鶴就在這“唧喳”一聲響的時候,一聳身跳了起來,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便直挺挺的站著不動。
金祿堂看了自己祖父,被羅大鶴打得口吐鮮血而死,心中如何不痛恨,一時也就把性命不顧了,竄到羅大鶴跟前,劈胸就是一掌打去。作怪,羅大鶴竟應手而倒,連一動也不動。王五也覺得奇怪,趕上前看時,原來直挺挺站著不動的時候,便已斷氣了。
金祿堂心痛袒父,撫著金光祖的屍大哭。王五也不勝悲悼,灑了幾行熱淚。裝殮金光祖時,解出胸前的銅鏡,已碎裂做幾塊了。羅大鶴死後,遍身肌肉都和生鐵鑄成的一般,惟腰眼裏有一點指拇大小的地方,現出青紫的顏色,竟象是腐爛了的。
王五十分可惜羅大鶴這般一身本領,正在英年好做事的時候,無端如此葬送,心中甚覺不快,自己拿出錢來,替羅大鶴棺殮埋葬,直待金、羅二人的墳都築好了,沽酒祭奠了一場,才快快的取道回北京來。
這日方到大名府境內,從一處鄉鎮上經過,忽見前麵一家小小的茶樓門口,立著兩匹很高大的黑驢,骨幹都異常雄駿,鞍轡更鮮明奪目。兩驢的韁索,都連鞭搭在判官頭上,並沒栓住,也無人看守。茶店出進的人挨驢身擦過,還有幾個鄉下小孩,大概是不常見這種動物,也有立在遠處,抓了泥沙石子向兩驢揮打的,也有拿著很長的竹枝樹椏,跑到跟前戳驢屁股的。兩驢都行所無事的睬也不睬,動也不動。王五騎著馬緩緩的行來,這種種情形都看在眼裏,不由得心裏不詫異,暗想這兩條牲口,怎調得這般馴順,騎這兩條牲口的人,大約也不是尋常俗子,我口中正覺有些渴了,何不就到這茶樓喝杯茶,借此瞧瞧騎這牲口的人物。
王五心裏想著,馬已到了茶樓門首,翻身跳下馬來,正待拴住韁索,隻見茶樓門裏走出兩個華服少年來。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生得劍眉隆準,飄逸絕倫;一個年才十五、六歲的光景,一團天真爛漫之氣,使人一見生愛。就兩少年的裝束氣度觀察,一望便能知道是貴胄豪華公子。兩少年邊走邊回頭做出謙讓的樣子,原來跟在兩少年背後出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見那漢子的裝束,象個做工的人,麵貌也十分粗俗,不過眉目之間,很有一種精悍之氣,步履也矯健非常,跨出茶樓門,向兩少年拱了拱手道:“公子請便,後會有期。”
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帶著幾分傲慢的態度。兩少年卻甚是恭順,拱立一旁,不肯上驢,直等那漢子提步向東走了,才跳上驢背向西飛馳而去。王五看了三人的舉動,不覺出神,拴好了馬,走進茶樓,在臨街的樓簷下揀了個坐位。
這茶樓雖是在鄉鎮上,生意卻不冷淡。樓上百十個座頭,都坐得滿滿的。王五喝著茶,聽得旁邊座位上,有兩個人談論的話,好象與剛才所見的情形有關,隨看兩人也是做工的模樣。隻聽得那一人說道:“我多久就說郭成的運氣快要好了。從前同場賭錢,總是他輸的回數居多,近一個月以來,你看哪一場他不贏!他如今衣服也做了幾件,糧食也辦得很足,連脾氣都變好了,不是轉了運是什麼!”
這一人答道:“你的眼皮兒真淺,看見有兩個富貴公子和郭成談話,就說他是轉了運,贏幾回錢,做幾件衣服,算得什麼!隻一兩場不順手,怕不又把他輸得精光嗎?並且我看郭成,若不改變性子,他這一輩子,也就莫想有轉運的時候。他仗若會點兒把式,一灌醉了幾杯黃水,動不動就打人。剛才這兩個闊公子,雖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隻是據我猜想,一定是聞他的名,特來跟他學武藝的。”
那人聽到這裏,即搶著說道:“你說我眼皮兒淺,他不是轉了運,怎麼忽然有闊公子來跟他學武藝呢?教這樣闊公子的武藝,不比做手藝強多了嗎?”
這人連連擺手說道:“闊公子是闊公子,與郭成什麼相幹!大名府的大少爺,你難道能說不是闊公子嗎?那大少爺不也是跟著郭成學武藝的嗎?請問你,他曾得了什麼好處,倒弄得把原有的一份差使都革掉了,還挨了六十大板。你說他要轉運了,我看隻怕是他又要倒黴了呢!這兩個闊公子不做他的徒弟則已,做了他的徒弟也不愁不倒黴。他的老娘七十多歲了,就為他的脾氣不好,急成了一個氣痛的毛病,時常發了,就痛得要死。他的老婆,也為他動不動打傷了人,急得躲在我家裏哭,說他在府裏當差的時候,結的仇怨太多,若再不和氣些兒,將來難保不在仇人手裏吃虧。”
那人點頭道:“這倒是實在話。你瞧,他又來了。”
王五朝樓梯口看時,隻見剛才送那兩個少年的漢子,正走了上來。不知這漢子是誰,那兩個少年是誰家的公子,且俟第三十七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