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送人頭為友報怨 談往事傾蓋論交(2 / 3)

周金玉插嘴呼著哎呀道:“這樣說起來,我怎麼得了呢?我自從前夜到如今,不知怎的,心神總是不定,好象有大禍臨頭似的,心裏慌得厲害。照何老爹這話說起來,我卻如何得了咧!齊老爺可憐我,救救我吧!”

齊保正鼻孔裏了哼一聲道:“我能救你麼?你也要我救麼?你前幾日,不是和張燕賓攪得火一般熱,把我丟到腦背後去了的嗎?此時倒認得我姓齊的老爺了!”

說罷,格格格做鷺鶿笑。

周金玉便哭起來,齊保正又抽了一口鴉片煙說道:“我故意這麼說,逗著你玩的,誰認真和強盜吃醋嗎?我今夜教阿林接你到這裏來,就是要你在這裏躲避躲避的意思。”

周金玉止了哭聲說道:“多謝齊老爺的意思,我周金玉不會忘記。休說張燕賓還有餘黨在這裏,難免不到我那裏來尋仇,就是沒有這回事,我聽得張燕賓在牢裏自盡了,我一個人也不敢照平常的樣,睡在那樓上。前昨兩夜,我媽都陪我坐到三更過後,我還是睡不著。我媽勸了我許多話,安慰了我許多話,直到天光快亮了,才糊糊塗塗的睡了,一合上眼,就仿佛張燕賓立在我跟前,做出臨走時望著我說那兩句惡話的樣子。我一驚醒來,便是一身大汗,如今他死了,我更是害怕。”

齊保正道:“他臨走時,望著你說了什麼惡話?”

周金玉道:“不要再提了,我害怕得很。”

齊保正笑道:“真是小孩子的膽量,到了我這裏,還怕些什麼?我素來不相信有鬼,並且即算有鬼,這種在生做強盜的鬼,也不敢到我們這種人家來,你放心就是了。”

陳廣泰哪裏能再忍耐得下,抬腿一下,便將那扇向前房的門板嘩喳一聲,踢得飛起來,身子跟著躥將進去,房中一男三女,同聲都叫“哎呀!”

齊保正翻身起來,喝問:“是誰?”

“誰”字不曾喝出,陳廣泰已手起刀落,連頭帶肩,劈倒在炕上,回手一刀,即將周金玉的粉頭砍下。在陳廣泰的意思,原沒打算殺齊保正兩個姨太太的,奈兩個姨太太命裏該和齊保正、周金玉死在一塊,當時見陳廣泰殺倒了二人,都嚇得大聲喊:“強盜殺死人了!”

陳廣泰被喊得氣往上衝,不暇思索,也就一個給了一刀。殺死了四人之後,心裏忽然轉念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出出胸中惡氣,隨即割下齊保正的半邊腦袋和周金玉的腦袋,兩綹頭發做一個結紐了,提起來暗祝道:你們倆不要怨我,你們今世不能成夫婦,來生再作結發的夫妻吧。就死人身上的衣服,揩去了刀上鮮血,不敢停留,提頭飛身上屋,徑向縣城奔來。抓著更夫,問明何載福的家,把一顧半人頭,送到何家屋梁上掛了,回身到呂祖殿山後,尋到張燕賓窖的珠寶,並他自己的珠寶,做一個大包袱捆了,改了行裝,星夜向湖南進發。

脫離了廣東境,就曉行夜宿,饑餐渴飲,一路之上,絕沒人知道他是一個大盜。陳廣泰到長沙之後,便不似當日在福州、廣州的狼狽情形了。他的儀表,本來並不醜陋,有了錢,自然會高車駟馬,衣履鮮明。初到的時候,還不敢露出腖廣泰的真姓名來,後來住了幾個月,打聽得廣州官廳對於這樁案子。隻雷厲風行的認真辦了兩個月,因到底沒有證據能斷定是陳廣泰的凶手,張燕賓又不曾招一句口供,就自盡死了,隻好仍提劉阿大等一班小偷兒,再三嚴訊陳廣泰的行為。劉阿大一班人,倒有些天良,始終咬定陳廣泰隻教過他們的武藝,不但不曾幫同偷盜,並且連他們偷盜的行為,陳廣泰都一點兒不知道。全賴這套口供,把懸賞緝拿陳廣泰的案子,無形的和緩下來了。

清朝的法律,命、盜、奸、拐為四大案,辦理本比較以外的案子認真。不過那時官場的習慣,在這個縣官任上,出了這回大案件,這個縣官因自己前程的關係,不由得不認真辦理。這縣官一調了任,下任的接手來辦,就覺得是前任遺下來的案子,隻要苦主追求不急,便成了照例的拖案。齊保正既沒有親生兒子,周金玉的母親又不是有能力追求官府的人,林啟瑞的翠鐲已得物歸故主,其餘的東西就也不放在心中了。其中隻有李禦史,追的厲害些,然拖延幾個月下來,又已有張燕賓死在牢裏,明知再追也無用,不能不忍痛把這事放下。

大家一鬆懈,陳廣泰自然在長沙心安理得無所顧忌了。他雖在廣州,因收徒弟受了大累,然他並不因此灰心。聽說湖南會武藝的很多,自己技癢起來,便想會會湖南的好手。在湖南略略負些兒時望的把式,會過了好幾個,動手都不上三、四個回合,總是被陳廣泰打跌了,於是就有人勸陳廣泰,在長沙設廠,教些徒弟。陳廣泰想起自己師傅教自己多傳徒弟的話,遂真個設起廠來。隻因打來打去,從不曾遇著一個對手,少年人氣盛心雄,不由得就目空一切了。這日,正在興高采烈的向一般看的人誇海口,不提防羅大鶴從人叢中跳了出來,將手裏做小生意的篾籃往地下一摜,要和陳廣泰見個高下。大凡練武藝的人,自己的能耐到了什麼程度,看人的眼力必也得了什麼程度。有本領的人,與有本領的人相遇,隻須看得一舉一動,聽得三言兩語,雖不能說看得如何明白,能斷定工夫做到哪一步,然工夫深淺必能得著一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