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家的人,都已入了睡鄉。二人進了林啟瑞的房,房中的玻璃燈還煌煌的點著,不曾吹熄,輕輕的撬開箱櫥,得了不少的貴重物品。已將要轉身出來了,張燕賓忽然一眼見床上睡著一個中年婦人,手腕上套著一隻透綠的翠玉鐲頭,心想:我此刻所得的這些貴重物品,總共還抵不上這一隻翠鐲,既落在我眼裏,何不一並取了去呢?遂示意教陳廣泰先走,獨自挨近床前,握住翠鐲一捋,不曾捋下,婦人已驚醒了。一聲“有賊”沒喊出,張燕賓已拔出寶劍,把手腕截斷,取出翠鐲走了。等到林家的人起來,提燈照賊時,陳、張二人大約已離去廣州城了。
二人回到呂祖殿,陳廣泰見張燕賓手上很多血跡,問是哪裏的血?張燕賓笑道:“你在林家屋上不曾聽見嗎?”
陳廣泰吃驚道:“你竟把那婦人殺死了麼?你教我先走,我就走了,哪裏聽見什麼呢?”
張燕賓搖頭道:“無緣無故,誰殺死那婦人幹什麼?
隻因鐲小手大,一時捋不下來,那婦人已驚醒要開口喊賊了,我急得沒有法子,隻好抽劍將那隻手腕截斷,所以弄得兩手都是鮮血,掛點兒紅也好。”
陳廣泰一聽這幾句殘忍話,不由得冒上火來,沉下臉說道:“你這回的事,未免做的過於狠毒了一點。我想不到你像貌生得這麼漂亮,五官生得這麼端正的人,居心行事,會有這般狠毒。”
張燕賓也勃然變色說道:“你才知道我居心行事狠毒嗎?居心行事不狠毒,怎的會做強盜咧!你是居心仁慈、行事忠厚的人,快不要再和我做一塊,把你連累壞了。”
陳廣泰受了這幾句搶白,火氣就更大了,指著張燕賓的臉說道:“你做錯了事,不聽朋友規勸,倒也罷了,還要是這麼護短,我真不佩服你這種好漢!”
張燕賓的貌如春風,性如烈火,對著陳廣泰“呸”了一口道:“誰和你是朋友,誰教你規勸,誰教你佩服?你是好漢,你就替林家的婦人報仇。”
陳廣泰這時本已大怒,隻是回頭一想,張燕賓究竟待自己不錯,而且自己是得他好處的人,既已同做強盜,怎好過責他狠毒呢?若認真翻起臉來,旁人也要說我不是,因此勉強按納住火性,向張燕賓拱手道:“你也不必生氣,我的一張嘴,本來也太直率了些,承你的情,交好在先,不值得為這事傷了你、我的和氣。周金玉在那裏等得你苦了,你去開開心吧,不要把我的話作數。”
張燕賓見陳廣泰轉臉陪笑,倒覺自己性子太躁,回出來的話太使人難堪,心裏也是不免有些失悔,不該截那婦人的手,當下也陪著笑臉,向陳廣泰說道:“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好,原諒我些。我的一張嘴,實在比你更直。周金玉那裏,我既約了她,是不能不去,今夜便不陪你了,明朝見吧!”
陳廣泰說了一聲:“請便!”
張燕賓竟自去了。
陳廣泰獨自在房中思來想去,終以往別處謀生為好,不過自己要走是很容易的事,心裏就隻放不下張燕賓,思量他如此逞強,目空一切,俗語說得好:“做賊不犯,天下第一”,世間那有不破案的賊,況且他如今又迷了一個私娼,更是一個禍胎。我若丟了他,自往別處去,他一個人在這裏,沒人勸他,沒人幫他,他拿真心待我,我曾受過他好處的人,問心實有些過不去。但是我不離開他,終日和他做一塊,他橫豎也不聽我的話,一旦破了案,同歸於盡,也是不值得。不如趁他今夜到周金玉那裏開心去了,我離開這呂祖殿,另尋一個妥當地方藏躲,暗中探聽他的行止,或者他見我走了,一個人單絲不成線,從此斂跡了,或竟往別處去了,我再去別省,這就盡了我朋友的交誼了。
萬一他仍執迷不悟,弄到破了案,有我在這裏,能設法救他,也來可定。總之,我離開他不了,丟了他不顧也不好,就隻有這一條離而不離的路可走了。隻是我此刻是懸賞捉拿的人,離開這個好所在,卻去哪裏安身呢?又躊躇了一會,忽然喜道:有了,鄉村之中,富厚人家的大住宅很多,大住宅多有天花板,我藏在天花板裏麵,每夜到周金玉那裏或這地方,探一度消息,若兩處都沒有他的蹤跡,外麵又沒有拿了大盜的風聲,那就是已往別處去了,我再往別處,問心也沒對不起朋友的所在了。
陳廣泰主意打定,即出了呂祖殿,找了一家大住宅的天花板,藏躲起來,每夜二、三更時候,出來探聽。這夜到呂祖殿一看,東邊配房空洞洞的,不但張燕賓不見,連房中陳設的器具,一件也沒有了,陳廣泰心想:難道他將行李都搬到周金玉那裏去了嗎?
我何不到那裏去探聽探聽,遂跑到周金玉家,伏在房簷邊,聽得房裏有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也不見張燕賓在內,仔細一聽房內所說的話,不覺大驚失色。不知聽出什麼話音來,且俟第二十六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