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頭問道:“那丫頭臨走時,曾說什麼沒有?”
窯師傅才想起那句明年今日來擾三朝飯的話來,也向王老頭述了,問道:“那丫頭用什麼東西打成這樣的兩個傷痕呢?”
王老頭道:“你將她舉起的時候,就這麼隨手放下來,她倒不能傷你,你為的怕他厲害,想將他遠遠的摔開,便不能不先把兩膀縮擺,再用力摔去,他們賣藝的女子,腳上穿的都是鐵尖鞋,你兩膀縮擺,他的腳尖就趁勢在你兩個乳盤下,點了一下。你渾身正使著力哪裏覺得,如今傷已進了髒腑,沒有救藥了,那丫頭下此毒手真是可恨。”
窯師傅聽得沒有救藥,隻急得哭起來道:“難道我就這麼被那丫頭送了性命嗎?”
王老頭也很覺得淒慘,望著窯師傅哭了一回,忽然想出一種治法來說道:“你能吃得三碗陳大糞。先解去熱毒,便可以望救。”
姚師傅這時要救性命,說不得也要捏住鼻子吃。
王老頭尋了許多草藥,半敷半吃。窯師傅吐了好幾口汙血,雖則救了性命,然因點傷了肺絡,隨得了咳嗽的病,終其身不曾好。此是後話,趁這時一言表過不提。
再說當時窯師傅,遭了鳳陽女子的毒手,因吃了三碗陳大糞,才得死裏重生。象這種稀奇的事,好事的人最喜歡傳說,不過十天半月工夫,這消息早傳遍了婺源,便有三山五嶽的許多武術界中好手,存心欽仰王老頭是個奇特的人物,特地前來拜訪。王老頭卻是淡泊得很,絕沒有好名的念頭。有幾家鏢局,卑詞厚幣來請王老頭去幫忙,王老頭概以年老推諉,不肯應聘。就中惟有會友鏢局派來的人,詞意誠懇,非得王老頭同去北京一趟,不肯回京複命。王老頭無辭可卻,又因王子斌是個有名的俠士,和尋常以保鏢為業的不同,遂陪同來人到了北京。王子斌不待說是以上賓款待。
王老頭在會友鏢局盤桓了兩月,因平生清靜慣了,住不慣北京那種塵囂之地,向王子斌力辭,仍回到婺源,住居窯師傅家裏。
李富東也是久慕其名,曾打發摩霸到婺源,迎接了好幾次。王老頭隻是說路途太遠,年老的人往返不易,不肯到李家來。這回因聽說有個後起的大人物霍俊清,約了正月初三到李家來,心裏也想見識見識,方肯隨摩霸來天津,在李富東家裏過年。和李富東談起武藝。李富東也很表示相當欽佩之意。隻因王老頭做的是內家工夫,李富東是外家工夫,二人不同道,王老頭又沒有求名的念頭,所以二人不曾動手較量。
李富東對王老頭說出王子斌誇讚霍俊清的話來,並說了自己不服氣的意思。王老頭既是做內家工夫的人,對於做外家工夫的,照例不甚恭維。內家常以鐵拒盛玻璃的比喻,形容挖苦做外家的,這是武術界的天然界線,經曆多少年不能泯除的。這譬喻的用意,就是說做外家工夫的人,從皮膚上用工,髒腑是不過問的,縱然練到了絕頂,也不過將皮膚練得和鐵櫃一樣,而五髒六腑如玻璃一般脆弱,有時和人相打起來,皮膚雖能保的不破,髒腑受傷是免不了的。王老頭抱著這般見解,自然也存著幾分輕視霍俊清的心思,但他輕視霍俊清並不是和李富東同樣的,不服氣王子斌推崇的話,為的是彼此不同道,哪怕霍俊清的本領固是天下無敵,在王老頭的見解中,也是不佩服的。
李富東將自己平生獨到的本領,使給王老頭看,王老頭也隻微微的笑著點頭,沒半句稱許的話。李富東故意請求王老頭指示,王老頭笑道:“工夫做到了老先生這樣,可說是無以複加了,隻可惜當初走錯了道路,外家到了這一步,已將近到絕頂,不能更進了。若當時是向了內家的道路,怕不成了一個金剛不壞的身體嗎?”
李富東起初見王老頭絕無半語稱許自己,心裏也不免有些氣忿,及聽了這派言語,知道做內家工夫的人,都相信工夫做到絕頂,可以成仙了道,不墮輪回,其輕視外家是當然的,遂不和王老頭爭論。
這日霍俊清來了,所以王老頭見麵就說出那些不倫不類的話來。好在霍俊清的襟懷闊達,聽了不甚在意,後來談得投契,霍俊清也很佩服王老頭的工夫,不是做外家工夫的人可以和他較量的。霍俊清在李家住了兩日,第三日,李富東辦了一席盛饌,款待霍俊清和王老頭。席終,大家都有了幾分酒意,李富東一時高興起來,笑向霍俊清道:“尊府的迷蹤藝是海內有名的,而四爺又是練迷蹤藝當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我如今得聽著四爺的言論和見著四爺的豐采,不能不說是三生有幸,不過我生長了七十多年,隻聞得迷蹤藝的名,那一拳一腿都不曾見識過,難得四爺肯賞臉到寒舍來,倒想求四爺指教我幾手,不知四爺的尊意怎樣?”
霍俊清連忙立起,躬身答道:“老前輩說哪裏話!老前輩教元甲怎樣,元甲怎敢違拗。隻求老前輩手下留點兒情,不教元甲過於丟人就得了。”
王老頭見霍俊清這般說,也立起身來笑道:“說得好漂亮的話兒,你們老配少的打起來,不論怎樣,總是我的兩隻老眼走運。”
李富東先向王老頭拱手笑道:“多年不玩這個了,拳腳生疏的地方,老英雄千萬不要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