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幕僚們互相觀望,隨後都用眼色要求那位因善於做詩受到巡撫另眼看待的同僚出來講情。他走到巡撫麵前,恭敬地作了一揖,說:

“請老公祖息怒。方才這個親兵雖然罪不容誅,但請老公祖姑念他過度疲倦,實出無心,法外施仁,饒他一條小命。今日我軍空前大勝,眼看闖賊全部就殲,舉國歡慶,請勿以細故斬人,致成美中不足。況古語雲:‘大火流金’。按五行,火能克金。金者兵象,又指西方。今晚燭火燒了大人鬢發,正應在經此一戰,大功告成,兵氣銷盡,朝廷從此無西顧之憂,與拙詩中‘君王從此不憂秦’之句不期相合。此是大大的吉兆,老公祖何必動怒?”

這位幕僚的幾句話使孫傳庭的心中感到舒服,拈著胡須,沉吟不語。全體幕僚一見這事情有些轉機,紛紛求情。孫傳庭向立在旁邊的一個親兵一擺頭,說:

“打他兩百皮鞭!”隨即又加了兩個字:“狠打!”

這個命令從孫傳庭口中輕聲地說出來,卻被傳令官用大聲傳了出去,而帳外一呼百應地向遠外傳去,真是威風凜凜,殺氣森森,說句話山搖地動。

孫傳庭繼續閱讀塘報。這一份塘報是報告革、左等股“流賊”在大別山中潛伏,未敢出山大掠。他沒有看完,把塘報扔到地上。外邊打人聲和哭叫聲傳進帳來,但他好像並沒注意,又看第五份塘報,是詳細報告河南各處大災,“土寇”蜂起。他看完後扔到地上,去看第六份。這一份塘報說淮、泗一帶“土寇”蜂起。他不自覺地把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把塘報扔到地上。第七份塘報是說清兵深入,高起潛在盧溝橋失利。他搖搖頭,扔到地上。劉仁達走了進來,躬身稟道:

“稟大人,已經打過了。”

他沒抬頭,沒用眼睛看,用鼻孔嗯了聲。劉仁達躡腳躡手地退了出去。他看的第八份塘報是說清兵繼續深入,已經到了易州和涿縣一帶。他把塘報往地上一扔,還有兩份不再看了,歎口氣說:

“滿韃子已經深入畿輔!”

替他從地上拾塘報的那位幕僚把一疊塘報放在桌上,說:“大人不必過慮。今夜一戰將闖賊消滅,大人即可與製台大人前去勤王。大軍一到,京畿一帶就馬上轉危為安了。”

孫傳庭沒有回答,舉杯在手,默默地飲了半杯,把杯子拋在案上,又把下巴一擺。那個親兵會意,把酒壺和酒杯撤走了。他深知手下的將校一聽說要去同清兵作戰就心驚膽戰,談虎變色,加上他認為自己雖然對“剿賊”有豐富閱曆,但對清兵作戰從無一點把握,何況清兵的銳勢正盛!但是他不願將這話當眾說出,隻好默不做聲。

從大帳外傳進來一聲吆喝:“總督大人駕到!”跟著,中軍匆匆進來,對他說:

“稟大人,總督大人已經來到帳外。”

沒等孫傳庭來得及出帳恭迎,洪承疇已經走了進來。孫傳庭率幕僚們在大帳門裏躬身迎接,說:

“恭迎恩師大人!”

洪承疇很隨便地向大家拱拱手,說:“戰場之上不用多禮。你們各位今天都十分辛苦了。”

孫傳庭同幕僚們趕快回答:“大人才辛苦了。”

洪承疇和孫傳庭坐下以後,幕僚們除一兩位最親信的、經常參與軍事密議的人留下之外,其餘的都退了出去。孫傳庭欠身說:

“大人連日鞍馬辛勞,不在通洛川大營休息,親來敝營,不知有何訓示?”

洪承疇用帶有福建土音的藍青官話說:“幾日來我們連奉數道聖旨,要我們速將闖賊蕩平,星夜率師勤王。皇上的火爆脾氣,你我都是知道的。今晚我又接到兵部十萬火急檄文,催促勤王。萬一逆賊漏網,不惟皇上見罪,也使我們數年心血,功虧一簣。”

“恩師放心。依門生看來,闖賊經過今日整日大戰,隻剩下兩千多人,其中有不少是婦女、兒童和傷號,能夠打仗的不過一千多人,且均疲憊萬分。如今被我軍重重包圍,糧草斷絕,水源亦無,隻得殺馬而食。他們已是飛走路絕,恰似釜底遊魚,或降或死,別無他途。”

洪承疇拈著胡須,成算在胸地微微一笑,說:“白穀兄,你未免把情況看得太容易了。”

孫傳庭不覺一驚:“門生看得容易?……請大人詳示。”

洪承疇說:“困獸猶鬥,何況是李自成與劉宗敏等?以學生看來,今夜三更,他們必然要突圍出走。萬一堵截不住,豈非功虧一簣,遺患無窮?”

“恩師不必過慮。門生已經準備好一封諭降書,正要請恩師過目之後,派人送往賊營。倘彼等束手就降,則我軍就可以兵不血刃,降此元惡巨寇。如其不降,我軍即於五更進攻,四麵截擊,必能一鼓殲滅,不使一賊漏網。”

洪承疇搖搖頭:“李自成不是肯降的人。”

“從前李自成冥頑不靈,不肯投降。如今情況不同,彼必肯降。”

“未必,未必。”

“流賊中以張獻忠與羅汝才人數最多,作亂亦較闖賊為早。今張、羅二賊先後就撫,朝廷免於誅戮,前例俱在。闖賊失去呼應,以孤立無援之賊抗數省精銳官軍,勢窮力竭,陷入絕地,逃死無門。情況如此,故門生料其必降。在今日陣上,闖賊已露出降意了。”

“已露出降意了?”洪承疇仍然不信,注視著傳庭的眼睛問。

“當時闖賊願意投降,但求率領賊眾抵禦東虜。門生恐其行緩兵之計,重弄欺騙官軍逃出車廂峽故智,不準所請。我想,如今彼已知我們非陳奇瑜可比,倘派人前去諭降,赦以不死,定然自縛來歸。”

洪承疇又笑了一笑,說:“白穀兄既然料賊必降,不妨試試。倘彼等願意投誠,也免得我軍將士再有死傷。”

孫傳庭向親信幕僚們瞟一眼,說:“拿諭降書來!”

一個親信幕僚趕快把準備好的諭降書呈給巡撫,巡撫又轉呈總督。洪承疇看了諭降書後,望著孫傳庭狡猾地拈須微笑說:

“白穀兄,我看還是以你巡撫的口氣諭降為好。”

“恩師以宮保部院之尊,久任總督,德高望重,威名赫震,流賊聞之喪膽,故請用恩師名義諭降,更易成功。”

洪承疇推諉說:“可是我的印不曾帶在身邊。”

“門生立刻派人把諭降書送往大營用印。”

洪承疇見不好再推,點頭說:“也罷,就送到學生的大營去用印,但須要派一個得力的人前去諭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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