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闖王的心中一驚,繼續問道:“智亭山是怎麼失守的?郝搖旗如今在什麼地方?”

“聽說他晚上吃了酒,正在睡覺,不提防官軍突然來到,襲破山寨。我來到的時候,聽見智亭山東邊仍有喊殺聲,大概他還在同官軍廝殺。”

“馬世耀現在何處?”

“他們剛過智亭山幾裏,智亭山就給官軍襲破。馬世耀回救郝搖旗,同官軍廝殺一陣,無奈官軍已得地利,老百姓又連夜走得困乏,沒救出郝搖旗,反而死傷很重,敗了下來。我離開白羊店時,聽說他身邊隻剩下幾百人,派人向夫人稟報。夫人已經命他擇險死守,等候救兵。”

“你到老營可見到了總哨劉爺?”

“官軍逼近馬蘭峪,總哨劉爺已經前往野人峪,所以我到老營時沒有見到他。見到總管任爺,他叫我來此見你。”

“你為什麼不把白羊店的情況稟報補之?”

“我在清風埡這邊的路上遇見侄帥,稟報過了。”

“在清風埡這邊的路上?”

“是。他躺在篼子上,隻帶了四個親兵。”

“他是往清風埡去麼?”

“是。”

“清風埡什麼情形?”

“情況很緊,等著官軍來攻。”

“補之說什麼話?”

“侄帥聽我稟報之後,隻說:‘我知道了。你到老營休息吧。’我見他精神很壞,沒敢多向他請示。”

闖王沉吟一下,說:“你今天騎馬跑了差不多兩百裏路,休息去吧。”王老道退出後,他望著醫生和吳汝義說:“補之坐篼子往清風埡去,必是清風埡十分吃緊,捷軒才按照我在書信中留下的話派他去的。明遠受了重傷,白羊店必甚危急,咱們不能在此耽誤,天不明就動身,火速趕回老營。”

“今夜就動身麼?”中軍問道。“留下誰代替李友?官軍來攻時這寨裏會不會再出變故?”

“什麼人也不留。隻要把坐山虎的手下人安插好,此地在眼前可以萬無一失。你現在到山門前去看看竇阿婆們安插坐山虎的手下人順不順利,幫他們趕快安插就緒,然後帶著竇阿婆、丁國寶、馮三才,還有黃三耀的二駕快來見我。你出去時,傳我的令:大小撚子,如今立刻造飯,四更以前吃畢,準備出戰,不得有誤。”

醫生望著吳汝義出去後,在一旁提醒闖王說:“李友和幾個受傷重的弟兄不能騎馬,得用人抬。”

闖王轉向李強說:“你快去叫弟兄們綁幾副門板,立刻抬李友和重傷的弟兄動身,到大峪穀寨中等我們。除李友自己的幾個親兵以外,另派一個精明小校帶領十名弟兄護送。”李強出去後,闖王又向院中問:“坐山虎扣留的那十匹騾子和幾個押運糧草的弟兄都放回了麼?”

院中回答:“已經放回了。”

禪房中剩下李自成、醫生和雙喜。他們誰都不說一句話,而每個人都在想著目前的全盤局勢。過了很長一陣,尚神仙對闖王說道:

“雖說明遠已經掛彩,你用不著替白羊店過分擔心。夫人久經戰陣,沉著果斷,深得將士愛戴。既然有她在白羊店,必能憑險固守,等待救兵。萬一兩三日救兵不到,她也會率領將士們殺出重圍,平安無恙。我看,你不如現在睡一陣,免得身體吃不消。”

“不。咱們在馬上睡覺吧。”

吳汝義帶著竇開遠和丁國寶等幾個重要頭領進來了。竇開遠向闖王稟報他們把坐山虎的手下人都安插好了。自成聽了,隨即向馮三才說:

“老弟,你原是坐山虎手下的頭領,他手下人的情形隻有你摸得最清。從今往後,請老弟多費心,引導大家走上正路,同心協力剿兵安民。秦檜還有三個相好的,坐山虎們七個壞東西自然也有親朋近族在杆子上,平日狐假虎威,如今見他們幾個被斬,一則會心中不甘,二則會兔死狐悲,心懷疑懼。我今夜沒工夫找大家說話,請老弟替我加意撫慰,解開他們心中疙瘩。倘若他們還不放心,高低不情願留在我‘闖’字旗下,想遠走高飛,各聽其便,任何人都不許給他們為難。可是他們隻能明走,不許暗走,暗走便是私逃,抓到了軍法不容。凡是願意留下的,再不許強拿人家一草一木。倘若賊心不改,把我的軍令當成耳旁風,輕則打,重則斬,決不容情。這些話,老弟你好生對他們講說清楚!”闖王想了一下,又囑咐說:“雖然坐山虎尚有一些餘黨不會心服,但眼下以安定軍心為主,不宜多殺。隻要有心向善,就當寬容。”

“請闖王放心。話是開心斧,木不鑽不透。我一定用話開導,解開他們心中疙瘩。真是不願留下的,讓他們滾蛋好啦。”

闖王又說:“官軍拂曉打算來攻,你們說怎麼辦?”

丁國寶首先回答說:“龜孫們隻要敢來,咱就美美地收拾他們一頓,不叫他們輕鬆回去。”

馮三才接著說:“對,龜孫們占不了咱們的便宜。他們還沒有同咱們杆子交過戰,這一回叫他們知道鏵是鐵打的。有你闖王坐鎮石門穀,弟兄們勇氣百倍,別說官軍來,天塌下來也不怯氣。”

自成笑著轉向竇開遠和黃三耀的二駕,等候他倆開腔。黃三耀的二駕在闖王麵前有點拘束,本來覺得前邊有兩個人已經說出了他心裏的話,不想再張嘴,可是闖王一直望他,竇開遠又用胳膊肘兒碰碰他,他憨厚地笑一笑,說:

“雜種們的消息不算靈,來遲了一步。闖王,你下令,說咋辦就咋辦,用不著問俺們。”

竇開遠跟著說:“對,請闖王趕快下令,俺們大夥兒遵令行事。”

闖王又點點頭,隨即對竇開遠吩咐說:“展堂,你去替我傳令:凡是不上寨的將士務要真正休息,不許吃酒賭博,不許隨便出入窩棚,不許脫衣,一聽見戰鼓聲立即站隊,不許遲誤。凡是上寨的,務須各按旗號站定,不許擅自離開,不許大聲說話,不許睡覺,違者斬首。”

“遵令!”竇開遠大聲回答。

“國寶,官軍不來,你督率弟兄守寨;官軍來近,你聽展堂的將令行事。現在你先到寨上巡查一遍,不許有一點疏忽。廟門外一通角聲吹動,全體用飯;二通角聲吹動,我親到寨上察看。那時你同展堂、三才都到山門前邊等我,隨我查寨。”

“是!”

闖王隨即轉向黃三耀的二駕,拍一下他的肩膀說:“你不必等候吃早飯,如今就率領一百名弟兄出寨,走到五裏之外,埋伏在路兩旁的樹林深處,故作疑兵,不妨露出一兩點火光讓敵人遠遠望見。倘若官軍來攻,你們先呐喊,然後放火焚燒樹林,退回寨裏。倘若官軍不來,你們在天明時回寨吃飯,吃畢飯好生休息。還有,倘若有人出寨,你們務必嚴拿,不許漏掉,除非是展堂派親兵拿令旗送出。”

“遵令!”

李自成把竇開遠等四個人送到月門外邊,回到禪房後向李強問道:

“把李友他們送走了麼?”

“送走啦。”

“有沒有人看見?”

“沒人看見。守寨門的早就換成了竇阿婆的人,隻有他們知道。”

闖王轉向吳汝義:“弟兄們隻留下十個人把守廟門,其餘的全部休息,不許解甲,一聽角聲就吃飯。我一出去查寨,你就下令將騾子上馱、馬上鞍,全體將士在院中站隊,不許遲誤。我從寨上回來,火速動身。還有,一切要嚴守機密,不許使那個細作猜到我今夜會離開這裏。細作押在什麼地方?”

“單獨鎖在一個小屋裏。”

“看守好。外邊的一切行動不許使他知道。”

吳汝義答應一聲就出去了。尚炯走到闖王麵前,小聲說:

“闖王,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咱們走後,坐山虎的那些人心中不服;倘若官軍來攻,他們會樹起白旗,替坐山虎報仇,事情還會從窩裏爛起。”

自成說:“我也擔心這一層,所以要想辦法使官軍在三天以內不敢來攻。”

“有辦法麼?”

“試試看。”

醫生很相信闖王的智謀,放心地點點頭。他又望望自成的臉色和眼睛,看見他的眼窩塌得很深,勸道:

“你趕快躺一躺吧,哪怕隻歇息半個時辰也是好的。天明以後,你的事情還多著哩。”

自成走到小院裏,抬頭望望月亮,又望望橫斜的淡淡天河,知道已經三更過後了。他吩咐一個親兵去傳令守大門的小頭目,立刻點起一支更香,當更香三停灼一停時吹第一次角聲,灼到一半時再吹一通角聲。吩咐畢,他打個哈欠,轉回屋中,看看雙喜,對醫生笑著說:

“子明,咱們同雙喜就在椅子上靠一靠,用不著躺下去了。”

但是他們剛剛坐下,又有一個人從老營來到。他也是一個久病初愈的人,身體虛弱,眼窩深陷,病色未退,經過鞍馬勞累,兩頰像火燒似的發紅。沒有等他開口,闖王問道:

“是誰派你來的?有什麼緊急稟報?”

“稟闖王,是總管派我來的。他派我來看一看這裏的亂子是不是平了,不管如何,請闖王速回老營,不可在此耽擱。”

“老營怎樣?”

“總哨病重,各路軍情又十分吃緊,請闖王火速回老營坐鎮。”

“總哨劉爺怎麼了?”

“總哨後半晌從野人峪到了王吉元駐紮的山口視察,又命王吉元帶他到宋家寨附近觀察地勢。正看著,忽然從馬上暈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