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諭從何而來?先帝舊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負!密諭從何而來?”
左良玉臉色一變,惱怒地說:“害太子的是奸臣馬、阮之輩,與今上何幹?老先生為何竟如此說!”
袁繼鹹望著左良玉手下的一群將領說道:“師以義動。諸公應當愛惜百姓。”
左良玉說:“我輩做大事,行不得小惠。”
袁繼鹹說:“繼鹹負罪深重,蒙先帝赦以不死,仍付以封疆重任,待罪潯陽。一城百姓生死,係於爵帥,我不能不為百姓請命。”
左良玉臉色嚴峻,叫人望而生畏。
袁繼鹹趁著左良玉沉思無言的機會,向諸將領講明了國家目前麵臨的危亡情勢。他說,滿洲兵正在南下,南京勢必不得已抽調防北的兵力去防西。一旦滿洲國兵臨長江,則大勢去矣。又說,兵諫不是正道,應改“檄”而為“疏”,以存君臣之體,聽候聖旨處分……
左良玉想了一陣,改用緩和的口氣說道:“我可以同製台大人約定,決不破城。至於‘清君側’之事,可以將‘檄’改為‘疏’,暫時駐軍候旨。”
袁繼鹹隨即同左良玉成賓禮而別。雖然左良玉答應他不破九江城,不騷擾百姓,但是他深知左良玉部下自來就是軍紀很壞,而目前左良玉又受群小包圍,身邊無一個是敢說直話的正人君子,別看他名為統帥,實際上已駕馭不了他的亂糟糟的十幾萬大軍。所以袁繼鹹決定還是守城。他在城上召集諸將訓話,說:
“寧南侯欲行兵諫,借‘清君側’之名,難說不是舉兵為亂,我輩豈能為亂國之舉?‘晉陽之甲,春秋所惡’,我已經勸說他易檄為疏,屯紮候旨。我自己也已經將寧南之事寫成一疏馳奏朝廷,朝廷必有處分。故諸將宜堅守城池,以待後命。”
袁繼鹹有一部將名郝效忠者,已經暗中同左良玉勾結。恰巧因為兩個士兵在城內搶劫被百姓殺死,郝效忠便借此起釁。袁繼鹹的另外一員部將張世勳原來就與左良玉的部將張國柱相好,在夜間暗暗將張國柱的城外士兵縋入城中縱火。袁繼鹹命人撲滅一處,別處又有火起。袁繼鹹明白張世勳不除,則亂不能定,便趕快手寫密令一封給可靠的將領鄧林奇,要他立刻遵手令便宜行事。誰知剛剛作好部署,張世勳和郝效忠已經率領親兵趁夜半劈開城門,出城與左營人馬相合。左兵則趁機混入城中,大肆殺掠。守城的百姓不能辨識,完全無法自衛。袁繼鹹的其他將領害怕獲罪,都陸續逃出城去,投到左良玉的麾下了。
左良玉一直在船上,因為病體衰弱,岸上和九江城中發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都被周圍的人們瞞住了。九江城內到處奸擄燒殺,到處有哭聲叫聲,早已經天翻地覆,而他的大船上卻靜悄悄的,沒人敢大聲說話。周圍也森嚴肅靜,隻有昏暗的江水拍打著船邊。後來,江岸上的遠處有一些什麼動靜終於被他聽見了,他又依稀覺得似有人馬在移動,心中覺得奇怪,便輕輕咳嗽一聲。一位值班的中軍將領立刻走進船艙聽令。左良玉問道:
“岸上為什麼有人馬移動?”
中軍回答:“回爵帥,並沒有大的移動,隻是有一部分九江的人馬出城,同我軍駐紮在一起了。”
“啊?為什麼他們要同我軍駐紮在一起?”
“聽說是他們想通了,願意隨我軍去南京搭救太子。”
“啊?我已決定暫駐此地候旨……奇怪,此刻什麼時候了?”
“剛打五更。”
“我們的人馬有進城去的沒有?”
“也有進城去的。”
“什麼?我答應過江督袁大人,答應決不破九江城。可是……為什麼我們的人馬有進城去的?”
“請大人放心,沒有攻城破城,是裏邊的人自己將城門打開了。”
“我已經答應不許擾害城中百姓。”
“請大人放心,城中安堵如常,雞犬不驚。”
“江督袁大人現在何處?”
“袁大人大概快來到了。”
“怎麼,他快要來了?”
“是的。少帥大人怕出意外,已經命張應元鎮台大人同監軍禦史黃大人騎馬進城,請袁製台大人去了。”
“唉,他們瞞住我搗的什麼鬼!……快去將少帥叫來,我要當麵問個明白……黃禦史這個人、這個人,都是他……”
袁繼鹹在總督署的院中望了一陣火光,回到簽押房,對一名心腹家人和一位中年副將李士春囑咐了後事,正準備懸梁自盡,忽報左營總兵張大人和監軍禦史黃大人來見。他沒有做聲,也不迎接,隻是兀坐不動,閉目養神。張應元和黃澍進來,聲稱是奉寧南侯之命前來相請,請他趕快出城。袁繼鹹一臉冷笑,並不搭話。他的中軍副將李士春憤怒地望著黃澍,忍不住說道:
“你們做得太過火了!我們製台大人見事不可違,十分痛心,正準備以身殉國,請你們不要再打擾他。”
黃澍原不想把事情鬧崩,一則那樣會受左良玉譴責,二則也會壞了“清君側”的大事。所以,聽了李士春的話,他不禁大驚失色,趕快向袁繼鹹深深一拜,帶著哭腔說道:
“寧南侯本無異圖,公若自盡,寧南侯將無以自處,是公以一死促成大亂,國家大勢去矣!務懇大人三思。”
袁繼鹹仍無一語。李士春見狀,將他的袍袖輕輕扯了一下,他隨著李士春走進套間。李士春湊近他的耳朵悄聲說道:
“請大人隱忍一時,到了前邊路上,說不定王陽明的勳業,大人也可以做到。”
袁繼鹹的心中一動,用疑問的眼神看一下李士春。隨即從套間出來,對黃澍和張應元說:
“好吧,我同你們出城。我要去當麵責問寧南侯!”
左良玉聽見岸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並且有火光照到船上,很生氣。他明白,如今,誰都不聽他的話了。而如此目無紀律,要想完成救太子和“清君側”的大事,恐怕沒有指望了。他下了床,由仆人攙扶著走到船頭。左夢庚和許多重要將領都已經來到他的船上。他不對他們說話,隻顧拚著力氣抬頭向九江城的方向遙望,但見火光通天,而且隱隱約約的有哭聲傳來。他不禁渾身打顫,拍著大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