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太監傳稟:“叔父攝政王駕到!”小博爾濟吉特氏不禁有些心跳。她雖是聖母皇太後,可是多爾袞非同別的親王,她不得不站起身來,遲疑一下,走出暖閣迎接。多爾袞向她行了簡單的滿洲請安禮。她麵露微笑,略為還禮,便將攝政王讓進暖閣坐下。
在盛京的時候,清寧宮十分狹小,布置簡陋,宮女很少,皇太極的後(大妃)妃們身邊常有一些貴族和大臣們的福晉輪流服侍。如今進入關內,要有中國皇上的氣派,許多宮中的禮節、規矩,都要向漢族學習。隻是近來聖母皇太後選取了許多比較漂亮的滿族姑娘,也有少數蒙古姑娘,通過學習宮中規矩、禮節,用作宮女;而將前朝的宮女分批遣散出宮。今天多爾袞來到小博爾濟吉特氏的宮中,看見的宮女全照滿洲習俗梳著兩把頭,穿著花盆式粉底鞋,身上是一色的滿洲服裝,珠翠耀眼,使他眼前氣氛一新。獻過茶以後,宮女們行了屈膝禮,悄悄地從暖閣退出。多爾袞向小博爾濟吉特氏看了一眼,帶著很不自然的微笑說道:
“我剛才問了皇上的讀書情況,也看了他近來寫的仿書。他很聰明,隻是有點貪玩。”
年輕的皇太後抬起頭來說:“請叔父攝政王對他多加管教,務必使他多讀中國聖賢的書,懂得治國理民的道理,做一個好皇帝,不負太宗皇帝和叔父攝政王將辛苦打下的江山交到他的手裏。他每天來慈慶宮時,我也常常教導他,要他時時想著叔父攝政王不但扶他登極時很不容易;如今平定中原,日夜操勞,何嚐容易!”
多爾袞聽了小博爾濟吉特氏這幾句話,又看見她眼睛裏似有淚光,心中不能不感動,回答說:“眼看江南就要平定,李自成也就要消滅,今後治理這麼大的一統江山可不容易。皇上不僅要讀書,也要自幼學習騎馬射箭,能文能武。以後八旗子弟都應該這樣。”
小博爾濟吉特氏含笑說道:“皇上如今年幼,如何讀書,如何學習騎馬射箭,請你選派妥當的文武大臣,認真教他。你是叔父攝政王,同他的父親差不多,等他長到十幾歲,能夠親自治理國家的時候,你這位叔父攝政王才好休息。”
多爾袞沒有注意年輕的皇太後後一句話的深意,笑著說:“我是他的親叔父。你說我同他的父親差不多,許多王公大臣也都是這麼看的。有的王公大臣在私下議論:等平定江南之後,我的尊號可以改一改,不必稱叔父攝政王了。”
年輕的皇後心中一驚,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叔父攝政王”的尊號還不夠尊麼?難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高的尊號麼?她的心怦怦亂跳。這跳不是平時與多爾袞單獨相對時那種跳,而是驚駭、恐懼的心跳。噢,我的天!這麼早他就不甘心做攝政王了!他要自己做皇帝,要篡位!她竭力使自己保持鎮靜,不要在多爾袞麵前驚慌失措。她想,如若你要篡位,滿洲八旗未必都心中服氣。除非你先殺死我,我拚著一死,決不答應!這麼一想,她有了勇氣,望著多爾袞用微微打顫的低聲問道:“王公大臣們打算將叔父攝政王的尊號改成什麼呢?”
多爾袞隨著軍事上的節節勝利,個人的欲望越來越高,曾經反複想過,等平定江南之後,他的尊號要改成“皇父攝政王”,但是王公大臣們還都不知道他的這一心思,他對小博爾濟吉特氏也不敢貿然說出,隻是笑一笑,說道:
“現在說出還早,等平定江南之後再說吧。到那時還得先請皇太後斟酌。”
小博爾濟吉特氏又問道:“到底是什麼尊號合適?”
多爾袞仍然不肯說出。他愈不肯說,年輕的皇太後愈是疑心。她決心套出他的實話,於是既莊重又不失嫵媚地微微一笑,望著多爾袞的眼睛,小聲問道:
“叔父攝政王,你到底打算改稱什麼尊號?”
多爾袞隻好笑著回答說:“到那時,改成‘皇父攝政王’,你看如何?”
小博爾濟吉特氏一下子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脖子上,心中狂跳,低下頭去,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明白多爾袞想改稱“皇父攝政王”是懷的什麼鬼胎。別的尊號猶可,這“皇父”二字是可以隨便用的?多爾袞要改皇父,豈不是要馬上篡位麼?他不但要篡位,連她這位年輕貌美的聖母皇太後也將公然成了他的妻子!自古以來,權奸篡國於孤兒寡婦之手,還沒有一個人如此狠毒!可是,多爾袞要改變尊號也許不是為著篡位,誰知道他怎麼想的?既然他自稱皇父,豈不要同她住在一起?如果不是篡位,仍是攝政王,同她住在一起,她肯不肯呢?平日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情意,可是自古以來還沒有過這樣事情,她怎好同意?唉,我的天,這太可怕!如今正在學習漢人禮法,這樣不是讓天下臣民恥笑麼?況且豪格他們能夠答應麼?豈不引起大亂,八旗中自相殺戮?再說福臨已漸漸懂事,她知道福臨近來對多爾袞已經暗中懷恨,日後懂事更多,他能夠答應麼?她又想,多爾袞稱為“皇父”後,縱然暫時不篡位,以後隨時要篡位還不容易?……這一切複雜的念頭一古腦兒盤旋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