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從化截住問道:"不是大家都說官府曾幾次派人來招安,大師兄不但不肯,反把官府派來人殺戮的嗎?這又是甚麼道理呢?"張文祥笑道:"招安兩個字,談何容易。在四川那些狗官,那一個配有招我們的氣魄,配有駕禦我們的才能。既沒有氣魄,又沒有才能的狗官,就不應提起招安兩個字。招安這兩字從他們口裏說出來,不過想邀功得賞,打算用招安兩字騙我們落他的圈套罷了,是這般居心,就應該殺戮,何況真敢派人來嚐試。他既存心來要我們的命,我們自然不能饒恕他。如果真有一位有才幹有氣魄的好官,休說招撫我們之後還給官我們做,那怕招撫我去替他當差,終日伺候他,我也心甘情願的。我和鄭大哥都抱定一個主意:寧肯跟一個大英雄大豪傑當奴仆,不願在一個庸碌無能的上司手下當屬員。"
楊從化點頭道:"這種主意,實在不錯。不過英雄可以造時勢。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以師兄與鄭大哥這樣的文武全材,隻要有了這個改邪歸正的念頭,將來一有機緣,飛黃騰達自是意中事,本來也不能急在一時。不知那位施星標三哥是怎樣的一位人物?"張文祥道:"施三弟麼’,論這人的本領,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揮拳。隻是為人誠實,外不欺人,內不欺心,現成的事教他去辦,他是能謹守法度,不能將事情辦好,也不至將事情弄糟。若教他去開始辦理一樁事,那是不成功的。我和鄭大哥就愛他為人誠實,不知道世間有狡猾害人的人,並不相信世間有狡猾害人的事。他跟著我兄弟兩個,總不至有上人家的當的時候,若離開我兄弟兩個,他就不行了。"
楊從化問道:"聽說師兄在四川,也時常攻城奪地,將府縣官拿住斬首,是不是確實有這種行為呢?"張文祥道:"這不算希奇。攻城奪地,殺戮官府,也不但我們這一起人。凡是幹我們這種行業的,總免不了有與官兵動手的時候。既動手就有勝負,負則逃散,勝則奪取城池。不過隻我們這一起的力量大些,從來不曾打敗過,所以外麵的聲名鬧大了。"楊從化道:"那麼,師兄在四川占領的城池應該不少了?"張文祥笑道:"誰去認真占領,和官兵打一個不歇休呢?我們若和官兵認真打起來,是無論如何討不了便宜的。我們的人,一陣少似一陣,一時沒有增加添補,官兵是可以有加無已的。惟有飄忽不定的一法,可以對付官兵。做官的人,誰也不願意打仗,隻要目前安靖了,就得粉飾太平,邀功討賞。便明知我們藏匿在甚麼地方,他也不願問,不是麵子上太過不去了,決不至興師動眾的和我們相打,我們也隻求生意上可以獲利,又何苦無端去找官府為難,因此才能兩下相安的過下去。"
楊從化道:"此刻師兄到這裏來了,於那邊的事業沒有妨礙嗎?"張文祥道:"久離是不妥的,有鄭大哥在那裏,大致還可以放心,這地方就是鄭大哥出主意經營的。鄭大哥也多久就料定做私鹽不是長遠的局麵,不能不趁這時候,積聚幾文血汗錢在這裏,作將來退步的打算。但是我們三兄弟的聲名鬧的太大,萬不能由我三人出麵購產業,而這種銀錢上的事,又不容易托付得人。鄭大哥想來想去惟有托我師傅,因他老人家是個出家人,銀錢可以由募化得來,不必定有出處。若在俗人,憑空拿出許多銀兩出來買田購地,旁人看了,沒有不生疑的。旁人一生了疑心,就難免不查根問蒂,萬一露了一點兒風聲出去,我三人便枉費心機了。我三人將來的下場,十九得依遵楊老伯的話,以出家為上。"楊從化道:"我非母親早已去世,父親雖健在,然風燭殘年,且萍蹤無定,今生能否再見,尚不可知,是則有父也和無父一樣。兄弟妻子更是無有,難得有這出家的門路。我一晌打算求師傅替我剃度,師兄的意思以為怎樣?"不知張文祥怎生回答,且待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