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天起睡,不須穿脫衣服,更覺便利。下床開了房門,步出這一座三開間的房屋,走廊底下出來,就是大佛殿下麵的一個大坪。坪地都用四方石塊鋪著,平坦坦的,受那極清明的月光照著,就和結了一層厚冰的水麵一般。坪的兩邊。安放了兩隻高有一丈的鐵香爐,此外別無一物。陸小青反操著兩手,仰麵在月光中走了幾轉,覺得萬物都靜悄悄的,連風動林葉的聲音都沒有。心想:這寺裏住了一百多個和尚,此時還不過二更時分,便各處全聽不出一些兒聲息,仿佛是一座無人的空廟,這種清規,確是旁的廟定中和尚所萬萬不能遵守的。認真說起來,出家人實在應該如此,方足使人欽敬,若出家人的起居飲食及一切舉動,都和在家的俗人一樣,就隻剃光了頭發,穿上圓領大袖的衣,便算是和尚,受十方供養,那簡直是天地間的罪人,懶惰無業的遊民,都不妨借著做和尚騙衣食了。隻是可惜守清規守戒律的和尚,遠處的寺院如何,我不知道。這方圓數百裏以內,就僅有這紅蓮寺。怪不得這寺裏的寺產豐富,原來寺裏的和尚,待自己都極刻苦,待人卻處處行方便,實行佛菩薩慈悲度人的誌願。有錢的人不想積功德則已,想積功德,不拿錢捐助在這種寺裏,待捐助甚麼地方呢?我父親給我的那些遺產,我一個人哪裏用得著那們多,我憑著胸中學問,手上的能為,也不愁一生謀不著衣食,何不將遺產提一半出來,捐在這寺裏,替我父母做些功德呢?陸小青想到這一層,心裏異常高興,覺得這功德非做不可。
此時的月光己漸偏西了,照得東邊廊廡下安放了一口五。六尺高的大銅鍾。隨意走近前看那鍾,是雲白銅鑄的,上麵鐫了製造的年月,計算已有百多年了。貢獻的人,是一個做湖南按察使的。細看那鍾並沒有破壞,鍾上打掃得幹淨,一點兒灰塵沒有,好像是才安放在這裏不久的樣子。正待伸手摩挲,猛覺得佛殿上有一陣很怪異的風,吹得殿上懸掛的東西,都瑟瑟作響。陸小青不覺回頭向佛殿上望去,那般莊嚴宏偉的佛殿上,隻佛座前麵,點了一盞懸掛的琉璃燈,以外別無燈火。琉璃燈的光線,四圍都還明亮,隻燈的底下是照例有一塊籃盤大小的黑暗圓圈。陸小青朝佛殿上看時,那琉璃燈的寸長火焰,正在搖搖不定,因此燈底下的黑圓圈裏麵,有好幾個婦人,集聚在那一塊地方,齊向佛像叩頭禮拜。陸小青不禁吃了一驚,暗想:這時分怎得有這們多婦人來拜佛呢?並且寺門關著,婦人從何處進來?不是奇了嗎?一麵心裏這們想,一麵再定睛看那燈下,卻是一個也不見了,隻依稀隱約的看見一群黑影,同時向佛座下藏躲的模樣。陸小青隨即吐了一口唾沫,低聲呸了幾下,說道:"這才是活見鬼了。我這兩眼睛,自遇恩師之後,一日光明一日。近年來尋常人看不清晰的東西,我都能一望了然,昏花的毛病,一點兒沒有了,若在五年前看了這情形,還可以疑是兩眼昏花誤認。於今我自信不至如此,不是活見鬼了嗎?"當下舉眼向殿上四周看去。
陸小青初進紅蓮寺的時候,一因寺內的和尚都整齊嚴肅的念經拜佛。不知不覺的發生了一種敬畏之心,不敢隨便抬頭亂看。二因此來目的是在借宿,在未得和尚許可以前,無心瀏覽景物。因此雖在佛殿下拱立了多時,然佛殿上的情形,並不曾看明在眼裏,此時才看出這佛殿從殿基到屋脊。那蓮花座有一丈二三尺高,朱漆的蓮花前,一片一片張開來,每片和門板一般大小,蓮座前麵的香案,也碩大無朋。佛像的兩旁,排列著許多金漆輝煌的木龕,龕裏約莫是五百尊羅漢的像。因離琉璃燈太遠,隻借著佛殿下明月反射的光,陸小青又立的地方太遠,所以看不大明白。心裏又轉念道:"我為甚麼隻管站在這廊廡下,朝佛殿上呆看呢?這時又沒有和尚往殿上做道場,索性上去瞻仰瞻仰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