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八 元後傳第六十八(3 / 3)

一個月後,司隸校尉解光上奏:“曲陽侯王根家族勢力過於強大,身份尊貴,三朝把持著朝中權柄,五位將軍秉政,天下官員莫不出自王氏門下,或畏懼王氏權勢。王根貪贓枉法,家藏贓款達億萬,驕奢淫逸,大肆修建府邸,在府中起土造山,設立兩個市場。居住的殿宇台階漆成紅色,窗欞雕刻出青色花紋;遊玩射獵,讓家奴侍從身披鎧甲,張弓搭箭,列為步兵方陣;行止處設置離宮,由朝廷官員水衡都尉供給帳篷設施,征調百姓為其整修道路,百姓因為此而困苦不堪。王根內藏奸詐,欲篡奪朝政,推薦親近他們的主簿張業擔任尚書,欺上瞞下,堵塞言路,對外結交藩國官員,僭越製度,破壞朝綱。查王根本來是先帝的至親,社稷大臣,先帝拋棄天下,王根沒有絲毫悲哀思慕的意思,陵寢還未完工,王根公然娶掖庭中的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人為妾,擺酒設宴,歌舞升平,忘卻了先帝賜予他們的厚恩,背叛了臣子應該盡到的責任。王根哥哥的兒子成都侯王況,幸得以外戚身份繼承父親的爵位,得以受封為列侯,在宮中擔任侍從,不思報答厚恩,也聘娶了掖庭中的貴人為妻。王氏家族無人臣禮,實在是不敬、不道德。”哀帝看了奏章,下詔說:“先帝對於王根、王況父子恩深德厚,而今竟然忘恩背義!”因為王根此前提出過諫言,哀帝才得以順利繼位,哀帝將王根送回封國,將王況貶為庶人、貶回原籍。王根和王況父親王商舉薦的官員,一律遭到罷免。

又過了兩年,哀帝為傅太後、母親丁姬上了尊號。有關官員上奏:“新都侯王莽此前擔任大司馬,對上尊號提出過非議,有負孝道,平阿侯王仁窩藏趙昭儀的親屬,應該將他們貶回封國。”天下很多人認為,王氏家族這一次是受了委屈。

諫議大夫楊宣密封上書,說:“孝成皇帝深感宗廟社稷的重要,稱讚陛下德能兼備,可以繼承皇位,深謀遠慮,恩深德厚。考慮先帝的意思,還不是希望陛下作為繼承人,能夠善待東宮嗎!太皇太後已經七十餘歲,一生經曆了很多憂傷,還要頒布敕令,讓自己的親屬退位,以回避丁氏、傅氏外戚。這件事情連路上的行人都為之感動地流下眼淚,更何況陛下,假若陛下登高遠望,想起這些,難道不覺得有愧於延陵(成帝的陵寢)嗎!”哀帝被他的話所打動,重新封王商的二兒子王邑為成都侯。

哀帝元壽元年(公元前2年),天上出現日蝕。哀帝詔令賢良士人對策,很多人都稱頌新都侯王莽,哀帝於是又征王莽和平阿侯王仁回到京師侍奉太皇太後(王政君)。曲陽侯王根去世,撤消封國。

第二年,哀帝駕崩(公元前1年),沒有孩子,太皇太後任命王莽為大司馬,而後征中山王劉衎,作為哀帝的皇位繼承人,這是平帝。平帝當年九歲,即位時身體已經有病,太後臨朝稱製,將朝政委托於王莽掌握,王莽在朝中專權,作威作福。紅陽侯王立是王莽的叔父,平阿侯王仁一向梗直、剛強,王莽心中對他們有所忌憚,暗示大臣以其它罪行奏請將王立、王仁送回封國。王莽每天以謊言欺騙太皇太後,聲稱由於自己的輔政,天下已經太平,朝中的大臣們奏請,尊王莽為安漢公。再後來王莽派出使者逼迫王立、王仁自殺,賜王立諡號為荒侯,由兒子王柱繼承爵位,賜王仁諡號為刺侯,由兒子王術繼承爵位。這一年,是平帝元始三年(公元3年)。第二年,王莽暗示朝中的群臣上奏,立王莽的女兒為皇後。又上奏尊王莽為宰衡,王莽的母親和兩個兒子均受封為列侯(詳情記載在《王莽傳》中)。

王莽徹底控製了朝中大臣,讓他們為自己歌功頌德,在宮中極力討好太後身邊的長禦及其她女官,王莽對她們不惜重金賄賂,多達上千萬錢。又奏請尊太後的妹妹王君俠為廣恩君,王君力為廣惠君,王君弟為廣施君,均可以享有湯沐邑,她們也在太後麵前稱頌王莽。王莽還知道,太後作為婦人,長期生活在深宮中,感到厭倦,王莽想盡辦法讓太後娛樂身心,以博取太後的好感。王莽安排太後一年四季乘著車輛,到郊外四處去遊玩,安排太後接見孤寡貞婦。春天到蠶桑館,率領皇後、列侯夫人采桑養蠶,沿著霸水河沿岸,踏春賞景,消災祈福;夏天在鄠(hù)縣、杜縣間皇上遊樂的禦宮裏遊玩、歇宿;秋天到上林苑的東館,欣賞雪景,眺望昆明湖水,在黃山宮聚會;冬天則在飛羽宮中享受野味,在上林苑的上蘭觀觀賞射獵,登上長平館,俯看涇河流水,觀賞遊人。太後所抵達的屬縣,王莽對當地均施以恩惠,賜給百姓錢財、絲帛、牛、酒,每年照此辦理,習以為常。王太後曾經隨便說:“自從我進入太子家,在丙殿被召見,至今已近六十年,仍然還記得當年的情景。”王莽趁機說:“太子宮距離此地不遠,可以去遊玩一下,不會太累。”於是太後又來到太子宮,回憶當年的情景,心中頗生感慨,很快樂。太後身邊有一位供自己玩樂的弄兒,生病住在外麵的房間裏,王莽親自過問,前往探視。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博得太後的歡心。

平帝駕崩(公元5年),沒有留下孩子,王莽征宣帝的玄孫,選擇年齡最小的廣戚侯劉顯的兒子劉嬰作為皇位繼承人。劉嬰當年隻有兩歲,托辭經過占卜,劉嬰的相貌最為吉利。而後暗示朝中的公卿奏請,立劉嬰為孺子;奏請宰衡安漢公王莽在朝中居攝政位,效仿西周初年周公輔佐成王的故事。太後感覺這樣做不妥,但已經沒有力量製止,王莽此後就做了攝政皇帝,開始更改紀元年號,在朝中稱製。再後來宗室子弟安眾侯劉崇和東郡太守翟義等人,看出了王莽的野心,正在一步步地篡奪漢室江山,謀取帝位,非常憤恨,要舉兵征討王莽。太後聽到這個消息,太後說:“人們向漢的心還沒有遠去。我即使是一位婦道人家,也知道王莽這樣做是悖逆天理的事情,不可能沒有人反對。”接下來,王莽以符命自立為真皇帝,首先將各種符瑞獻給太皇太後,太後看了這些符瑞後,大驚失色。

當初,漢高祖進入鹹陽前來到霸上,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投降,奉上始皇帝的印璽。到了高祖殺項籍,繼承天子的位置,就佩帶著這枚玉璽,世代相傳,號稱漢傳國玉璽。因為孺子還未正式登上皇位,玉璽收藏在長樂宮。到了王莽要即位,請求太後將這枚玉璽交出來,太後不肯交給王莽。王莽派安陽侯王舜來向太後曉諭旨意。王舜一向謹慎,細致周到,太後也很信任王舜。王舜求見太後,太後知道他是為王莽來求取玉璽,怒罵道:“你們父子、王氏宗族蒙受漢室恩惠還少嗎!王氏家族世代富貴,沒有任何回報,受人托孤,卻趁機篡奪漢室江山,謀取自己的利益,不顧恩義。像你們這種人,豬狗都不食,天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兄弟!既然王莽有金櫃符命,要當新皇帝,要改變正朔、製服、製度,就自己再做一個玉璽,傳予他的後世,幹嗎還要用這一枚亡國不祥的玉璽,讓你來求呢?我是漢室的老寡婦,是早晚要死的人,我要用這枚玉璽陪葬,我不會給他這枚玉璽的!”太後邊說邊哭,一旁聽的長禦與其她女官莫不垂涕流淚。王舜也悲不自禁,過了很久,王舜仰著頭對太後說:“臣等還有什麼話可說呢。王莽一心想要得到這枚傳國玉璽,太後能始終不給他嗎!”太後聽王舜這樣講,言辭懇切,又擔心王莽會加害自己,就拿出漢室的傳國玉璽,丟在地上,讓王舜拿去,說:“我老了,要死的人了,你們兄弟,早晚要被滅族!”王舜拿到了傳國玉璽,奉上給王莽,王莽欣喜若狂,為太後在未央宮漸台擺設酒宴,大家喝得酩酊大醉。

王莽又要更改太後的漢家封號,調換印璽的綬帶,擔心太後不答應,王莽的遠房親屬王諫想諂諛王莽,上書稱:“皇天廢漢而另立新朝,太皇太後不應該再享有漢室的尊號,應當隨著漢室的廢棄,一同廢棄,以尊奉天命。”王莽坐著車駕來到東宮,親自向太後表白。太後說:“這話說得好啊!”王莽急忙說:“這種話隻有悖德之臣才能說的出口,其罪行應當殺頭!”冠軍侯張永又獻上了符命銅壁,銅璧上寫:“太皇太後應當是新朝文母太皇太後。”王莽於是下詔,說:“我拿給朝中的公卿們看,大家都說:‘真美啊!這文字既不是刻的也不是畫的,是自然形成的。’我感念皇天授命我為天子,又授命太皇太後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這正是新朝與漢室交會更替的意思,還取信於漢家劉氏。在哀帝朝,世人爭相傳遞行籌,以表示西王母共有兩朝的祥瑞,太後應當作為兩個朝代的母後,這已經是昭然著明。我隻是畏懼天命,不敢不奉承上天的旨意!謹選擇一個吉祥日子,我要親自率領百官、諸侯、卿士,向太皇太後奉上璽印綬帶,以順應上天的旨意,讓四海感受光榮。”太後聽了這番話,默許王莽的旨意。王莽接著就鴆殺了王諫,封張永為貢符子。

當初,在王莽還是安漢公時,諂諛太後,要尊元帝廟為高宗廟,太後去世後,可以享受禮製的規定,配享廟祝供食。等到王莽更改了國號,太後又成了新朝的文母,與漢朝斷絕了關係,不能再與元帝有夫婦情分。於是王莽拆毀了孝元帝廟,在廟址原地為文母太後重新起廟,隻保留了元帝廟的殿堂,作為文母設宴用餐的地方,廟宇建成後,起名字叫做長壽宮。因為太後還健在,不能稱為廟。王莽認為太後喜歡出外遊玩賞景,就擺好車駕,在長壽宮設置酒宴,請太後前去享用。太後到了元帝廟,看到元帝廟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變成廢墟,大驚失色,哭著說:“這是漢家的宗廟,有神靈護佑的,對你有什麼妨礙,要毀棄成這個樣子!假若鬼神無知,要廟堂又有何用!假若鬼神有知,我是人家的妃妾,怎麼能侮辱先帝的廟堂,在裏麵吃飯!”在私下裏對左右人說:“此人如此侮辱神靈,怎麼可能得到神靈的護佑!”酒宴不歡而散。

王莽篡漢之後,知道太後怨恨,隻要是能夠讓太後高興的事情,無所而不為,可是太後越來越不高興。王莽更改漢家宮中侍從配戴的黑貂,用黃貂來代替,又更改了漢朝的正朔,伏日和臘日。太後讓自己宮中的官屬仍然配戴著黑貂,在漢家的臘日,獨自與左右侍從相對飲酒。

太後享壽八十四歲,王莽始建國五年(公元13年)二月癸醜駕崩。三月乙酉,與元帝在渭陵合葬。王莽下詔,讓大夫揚雄製作誄文,誄文中說:“太陰之精,沙麓之靈,嫁予漢室,配元生成。”意思是太後苻合元城沙麓的讖言。太陰之精,意思是太後的母親夢到月亮入懷,生下太後。太後駕崩十年後,漢軍殺了王莽。

在當初,紅陽侯王立回到封國南陽郡,與劉氏宗親結下厚恩,王立的小兒子王丹是中山郡太守。世祖劉秀起兵時,王丹投降始祖,擔任義軍的將軍,戰死在沙場。世祖哀憐王丹,將王丹的兒子王泓封為武桓侯,直到今天。

司徒掾班彪說:三代以來,《春秋》中記載的帝王、國君,他們失去國家的原因,很少與女寵無關。漢建國以後,後妃外戚把持朝政的有:呂氏、霍氏、上官氏,幾次都威脅到國家社稷的安危。到了王莽興起,由於孝元太後曆經漢朝四代帝王,作為國母,享受國恩六十餘載,幾個弟弟在朝中世代掌權,把持著朝政,五位弟弟擔任將軍,十人得以受封為列侯,最終在新都侯王莽的手中,篡奪了漢家的天下。朝代已經更替,國號已經更改,元後還緊攥著一枚玉璽,不願意交予王莽,婦人之仁,在此時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可悲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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