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二 司馬遷傳第三十二(3 / 3)

上古時,在顓頊帝統治時期,顓頊帝任命南正重負責天文,火正黎負責地理。唐堯、虞舜時期,繼續重用重氏、黎氏的後裔,讓他們負責天文、地理,一直延續至夏代、商代,因此重氏、黎氏的後裔均為掌管天文、地理的官員。到了周代,程國的伯爵休甫是他們的後裔。周宣王(公元前827-前782年)時,他們失去了原來的職務,擔負的工作轉移至司馬氏手中。此後司馬氏家族世代掌管著周王室的史冊典籍。在周惠王和周襄王時(公元前676-前619年),司馬氏來到晉國,再後來,晉國的中軍將領隨會逃亡至魏國,司馬氏也跟隨著隨會來到少梁。

自從司馬氏離開周王室的都城來到晉國,家族中的人即分散開來,有的人在衛國,有的人在趙國,有的人在秦國。在衛國的,後來做了中山國的丞相。在趙國的,以傳授劍術而聞名,蒯聵即是其後人。在秦國的有司馬錯,司馬錯曾經與張儀辯論,認為秦國應該首先征伐蜀國,秦惠王(公元前676-前652年)采納了司馬錯的建議,而後司馬錯率領秦軍征伐蜀國,蜀國平定後,秦廷將蜀國故地改設為蜀郡,司馬錯擔任蜀郡首任太守。司馬錯的孫子是司馬蘄,在秦將武安君白起手下任職。少梁後來更名為夏陽。司馬蘄與武安君在長平坑殺趙軍四十萬,率領秦軍返回後,與白起一起在杜郵被秦王賜死,葬在華池。司馬蘄的孫子司馬昌,是秦王的鐵官。秦始皇統一天下後,蒯聵的玄孫司馬卬,在秦末投奔農民義軍領袖武信君武臣,司馬卬率領義軍攻占朝歌。秦朝滅亡後,在秦的首都鹹陽,義軍在分封諸侯王時,項羽封司馬卬為殷王。漢軍討伐楚軍,司馬卬投降漢軍,司馬卬的殷國故地改設為漢的河內郡。司馬昌生司馬毋懌,司馬毋懌擔任過長安四市的一位市長。司馬毋懌生司馬喜,司馬喜受封為五大夫爵,去世之後,司馬喜葬在高門。司馬喜生司馬談,司馬談在武帝朝擔任太史令。

太史令司馬談向唐都學習天文學,向楊何學習《易經》,向黃子學習道家學說。武帝建元、元封年間(公元前140-前105年),司馬談在朝廷擔任太史令,司馬談歎息,學者對先秦諸子百家的學說,領會中有歧義,以訛傳訛,在談論陰陽、儒、墨、名、法、道六家學說時,司馬談有自己的看法:

《易經·係辭》中說:“天下學說紛紜,目的終歸統一,殊途而同歸。”陰陽、儒、墨、名、法、道諸家,它們談論的要旨,最終歸納起來,仍然是如何治理國家,隻是從不同的側麵來論述,有些講的明白,有些講的含蓄。我(司馬談)仔細研究了陰陽家學說,陰陽家極力誇大祥瑞、災異,有很多忌諱,使人做事情拘謹,常有敬畏之感,但在四季運行的闡釋上,有其獨到之處,不可忽視。儒家學說,論述麵廣泛,但缺乏要點,費力大而收效少,儒學倡導的義理難以施行,但儒家學說強調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序,這些是不變的道理。墨家倡導節儉,人很難做到,墨家所提倡的,不能照搬照用,但墨家強調務實,提倡節儉,不能忽視。法家嚴酷,缺少恩德,但是法家提倡君臣上下有別,這是不變的原則。名家過於拘泥於形式,失去對事物的全麵認識,但名家強調名與實之間的關係,這一點值得重視。道家令人精神專一,動靜符合自然規律,充分利用物資條件,這是道家學說的特點。道家強調陰陽,博采儒家、墨家學說的長處,吸取名家、法家的優點,與時俱變,隨著事物的變化而變化,立足於世俗,開展活動包羅萬象,要點簡約,易於操作,費力少而收效多。儒家的作法則不然,認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唱臣和,主先臣後。如此一來,君主勞頓而臣下安逸。道的精神,是去除剛毅,製止貪欲,舍棄聰明,以這些來實施道術。儒家學說,則過度耗費精力,會使得身體勞累,過於疲憊不堪;身體過度勞累、精神倦怠,而想長生,與天地長壽,沒有聽說過。

陰陽學說,在談到四季更替、八卦方位、十二度星位、二十四節氣時,強調各有其法則,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其實也未必,因此說陰陽家學說“使人拘謹,令人生畏”。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重視天道運行的規律,應該加以肯定,不遵循天道運行的規律,還有什麼法則可以遵循,因此說:“四季的變化不能改變,這是自然法則。”

儒家學說,以《詩經》、《尚書》、《易經》、《禮經》、《樂經》、《春秋》六藝為標準,六藝的學說典籍成千上萬,幾代人也難以全部看得懂,一個人窮其畢生精力,難以通曉禮儀的精髓,因此說“儒家學說駁雜,缺少要領,費力大而收效少”。但是儒家學說強調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序,這是其它各家學說無法否定的。

墨家也崇尚堯舜,稱頌堯舜的聖德,墨家說:“堂高三尺,土階三層,茅屋不翦,椽檁不斫;土碗吃飯,瓦盆飲水,糙米充饑,藜藿為羹;夏穿葛衣,冬披鹿裘。”人死送葬,桐木為棺,厚僅三寸,舉樂致哀,悲傷有度。率先垂範,教導人民,舉行殯葬儀式,堯、舜可謂是萬民表率。天下均按照這樣去做,即沒有了尊卑區分。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也會有所變化,因此說“勤儉難以持久”。但墨家強調務實,節省用度,也闡明了勤儉持家,節省開支,才能富家的道理。這是墨家的長處,其它諸家學說無法否定這一點。

法家六親不認,無論貴賤,一切以法的標準來衡量,使得親人之間、尊卑之間的恩義蕩然無存,可以在非常時期使用,但不能長久應用,因此說法家“嚴而少恩”。如果強調要尊主卑臣,分清職責,不能僭越權位,那麼其它諸家學說,也無法否認法家的合理成分。

名家過於煩瑣,對於細節強調過分,結果讓人難以抓住名家的要旨,隻是專注於名詞的概念解釋,失去對事物本質的理解,所以說名家“讓人受到約束,失去對事物的認識”。對於事物要求名實相符,對比細節要求嚴謹細致,認真考證,這一點是名家的長處。

道家提倡無為,但又說無不為,提出的主張容易實施,表述的含義卻難以領會。其核心思想是以虛無為根本,還強調順應自然。沒有不變的勢,也沒有一成不變的形,用來解釋世間萬物的變化。不在乎事物的先後,因此能夠把握住事物變化的主動。所謂法則,要看具體時間,具體情況;所謂尺度標準,要根據事物的變化與發展。因此說“聖人不投機取巧,重要的是要順應時事變化。”以虛守道是道家的常理,以因果關係,發展辨正來看待問題,是道家的原則。群臣一起上朝,讓他們各自闡述思想。名實相符的為正,名實不符的為空。不聽空話,就不會產生奸邪,賢與不肖自然能分辯出來,黑與白,一清二楚。君主對待問題,能夠做到這些,還有什麼事情辦不成!既合乎大道,又解釋混沌。天下光明,返樸歸真。人活著要靠著一股精神,形體僅僅是存在的形式。精神耗盡則會枯竭,形體過度勞累即會疲憊,形神分離就是死亡。死者不可以複生,分離將難以複合,聖人對於這一點很重視。由此看來,精神是生命的根本,形體隻是外在形式。不先確定形、神之間的關係,而說“我可以治理天下”,根據在那裏?

太史公的工作隻是負責天文,不治理百姓。太史公有一位兒子,名字叫做司馬遷。

司馬遷在龍門(今陝西韓城市)出生,曾經在黃河以西、龍門山以南讀書耕田。從十幾歲起,即開始誦讀古文。二十幾歲時,開始南遊長江、淮河流域,登臨會稽山,探訪大禹穴,遍遊九疑山,在沅江、湘水間遊覽。司馬遷向北抵達汶河、泗水地區,在齊魯大地上受業、遊學,詳細考察了解孔子儒學的遺風,在鄒縣、嶧山學習射禮;司馬遷曾經在蕃縣、薛縣、彭城受困,而後從梁國、楚國返回。在朝中擔任侍郎,奉皇帝詔命,司馬遷向西出使巴郡,向南出使蜀郡,考察邛地、筰地、昆明,返回後向武帝複命。

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天子開始舉行漢家的封禪典禮,太史公司馬談因為有病滯留在周南,沒有跟隨皇帝前去封禪,心中非常難過。兒子司馬遷恰好返回,到了黃河、洛河間,到父親養病的地方來看望父親。太史令司馬談緊握著兒子的手,泣不成聲地說:“我們祖先,是周王室的太史令。再往上曾經在虞舜帝、夏代名聲顯赫,負責天文工作。到了後世才逐漸衰落,難道要在我的手中,讓家族事業最終結束嗎?你要重新擔任太史令,要繼承先祖的事業!現在天子繼承千年前周成王的壯舉,封禪泰山,而我卻沒有跟著一起去,這是我的命嗎?是我的命啊!我死之後,你一定會再做太史令;做了太史令後,不要忘記完成我的著作。要謹記孝順,在家中侍奉雙親,在朝廷忠於國君,人生隻有以忠孝立身,才能夠揚名於後世,為父母親爭光,這是最大的孝。天下人稱頌周公,說周公製作詩歌,歌頌文王、武王的聖德,人們宣揚周公、召公的德政,頌揚太王、王季的深謀遠慮,一直追述至周代的先祖公劉,周王室是後稷的後裔。周幽王、周厲王之後,王道缺失,禮樂衰微,孔子編撰、整理周代的文獻典籍,修訂《詩經》、《尚書》,編撰《春秋》,學者至今將這些文獻、思想作為行為準則。從魯哀公獲取麒麟起,至今已經有四百餘年,自從那以後諸侯兼並,對於曆史的記述已經變得殘缺不全。現在漢朝複興,海內一統,明君賢臣,有無數的忠臣義士,我作為太史令,卻沒有能夠將這些完整地記述下來,給予評價,作為重要文獻,留存於後世,我心中感覺慚愧啊!你一定要把我的話牢牢記在心裏!”司馬遷跪在父親麵前,流著眼淚說:“兒子雖然不聰明,但一定會牢記住父親的教誨,收集整理曆史資料,加以編輯,把父親的計劃全部完成,不敢懈怠。”司馬談去世後第三年,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司馬遷繼任為太史令,詳細閱讀收藏在皇家書庫中的藏書。五年後,在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十一月甲子初一淩晨冬至,武帝詔命,開始使用太初曆,在明堂上正式頒布,祭拜諸神。

太史公司馬遷說:“先人有言:‘自周公去世後五百年後而有孔子,孔子距今已經有五百年,到了繼承孔子的事業,昭顯先賢思想的時候了,整理《易經》,續作《春秋》,根據《詩經》、《尚書》、《禮記》、《樂禮》的修訂原則,對曆史加以修撰。’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嗎!晚輩司馬遷,我要當仁不讓!”

上大夫壺遂問:“當初孔子為什麼要撰寫《春秋》?”太史公司馬遷回答:“我聽董仲舒先生講:‘周的王道遭到毀棄,孔子擔任魯國司寇,諸侯國君害怕他,士大夫排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主張,在當時已經很難實行,王道難以推行,於是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的曆史進行評論,編撰在《春秋》中,認為天下的讀書人,可以從中得到啟示,通過褒貶諸侯,申斥大夫,以達到宣揚王道的目的。’孔子說:‘我與其空洞地說教,去勸說這些人,還不如付諸以行動,將史實載於典籍,典籍發揮的作用將會更大。’《春秋》中闡述了夏禹、商湯、文王、武王的王道,記載了綱常倫理,還有應該遵循的法則,辨明疑問,甄別是非,確定原則,崇善抑惡,尊賢斥不肖,存亡國,繼絕世,抱殘守缺,振興頹廢,這些均為王道要做的事情。《易經》中記述的是天地、陰陽、四季、五行,在變化中通過辯證而求得發展;《禮記》中闡述的是綱紀人倫,注重於行;《尚書》中記述的是先王經曆的事情,著重於政;《詩經》中談論的是山川、溪穀、鳥獸、草木、牝牡、雌雄,著重於風俗人情;《樂禮》可以作為一門經學,注重於社會和諧;《春秋》著重辯明是非,對治理國家有借鑒作用。因此說,《禮記》強調人的欲望需要節製,《樂禮》強調社會生活需要和諧,《尚書》闡述先王治國理政的經驗,《詩經》中描述了人們情感的抒發,《易經》以事物的變化道理來引導人,《春秋》中闡述禮義的重要性。撥亂反正,沒有比《春秋》更能說服人的。《春秋》中記述的文字,有數萬之多,列舉出來的事例有幾千件。各種情況在《春秋》中交彙出現。在《春秋》的記述中,弑君的事件有三十六起,亡國的事件有五十二起,諸侯國君逃離封國,社稷得不到維護的事件,更是難以計數。考察這些事件發生的起因,均是因為摒棄禮義。因此《易經》中說‘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所以發生‘臣弑君,子弑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日積月累的結果。’作為國君,不能不讀《春秋》,否則會對讒言視而不見,身邊有賊臣,也茫然不知。作為人臣,不能不讀《春秋》,否則會對每天發生的事情,不知那些應該做,那些不應該做,遇到突發事件,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作為君父,不能不了解《春秋》大義,否則會承擔惡人的罪名。作為人臣、兒子,也不能不了解《春秋》大義,否則會犯下篡弑,大逆不道的罪行。他們以為是在做善事,如果不了解禮義的重要性,也會遭受譴責,難以解釋清楚。不了解禮義的主旨,就會有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事情發生。君不像君的樣子,自然會被臣下冒犯,臣不像臣的樣子,自然會犯下篡逆的罪行,父不像父的樣子,不能夠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兒子沒有兒子的樣子,自然會忤逆不孝。這四種行為,均為天下最大的惡。說它們是天下最大的惡,一點也不過分。因此說《春秋》,是集禮義之大成。禮是防止罪惡的發生,法隻能在罪惡發生之後產生作用,法的作用容易被人認識,而禮的作用卻容易被人忽視。”

壺遂繼續問:“在孔子那個時代,上無明君,下麵的忠臣得不到重用,因此才會編撰《春秋》,用空泛的論述,來確定禮義的是非標準,當作統一的法則。現在你這位夫子,上有賢明的天子,下擔負著重要職務,萬事皆備,人盡其能,夫子要論述的,究竟是想要說明什麼?”太史公回答:“啊,是這樣,也並非盡然。我聽先人講:‘伏羲氏時代,人們性情淳樸,演繹《易經》八卦。堯、舜時代,人們處於盛世,《尚書》中記載,在當時開始設置禮樂。商湯、武王創立的功業,受到詩人們讚頌。《春秋》中褒貶善惡,推崇三代的德政,維護周王室的權威,這些並不完全是為了諷諫。’漢興已來,到今天的賢明天子,祥瑞多次顯現,封禪泰山,確定正朔,改變服色,受命於天,普施恩德,海外異域通過多重翻譯,前來朝廷進貢朝賀,獻禮祝壽,其事跡難以勝數。臣下百官,均在竭力地頌揚聖德,仍然感覺不能完全表達心意。賢士們有能力,得不到重用,是國家的恥辱;君王聖明,不能宣揚君王的聖德,是臣子的過失。我負責這項工作,不能將皇上的聖德載入史冊,對功臣、大夫們所創立下的功業,不能詳細地記載、評述,辜負了先人的囑托,這是我的罪過。我記述的這些事跡,全部是按照先後順序,還原曆史;是在整理史料,不是所謂的創作,君將它與《春秋》相比較,君理解錯了。”

於是太史公製定計劃,著手編撰文章。在他寫作的第十年遭遇李陵之禍,太史公被關押在獄中。在獄中,太史公喟然長歎,說:“我應該遭受這樣的大罪嗎!身體已經殘缺,還能夠寫下去嗎。”冷靜之後,經過思考,太史公說:“詩經》、《尚書》意深而言簡,是作者思想的陳述,是潛心思考的結果。”於是下定決心繼續發奮,將唐堯以來的事跡,直到武帝獲麟時為止,詳細記述,從黃帝開始。《五帝本紀》為第一篇,《夏本紀》為第二,《殷本紀》為第三,《周本紀》為第四,《秦本紀》為第五,《始皇本紀》為第六,《項羽本紀》為第七,《高祖本紀》為第八,《呂後本紀》為第九,《孝文本紀》為第十,《孝景本紀》為第十一,《今上本紀》為第十二,共十二本紀。《三代世表》為第一表,《十二諸侯年表》為第二表,《六國年表》為第三表,《秦楚之際月表》為第四表,《漢諸侯年表》為第五表,《高祖功臣年表》為第六表,《惠景間功臣年表》為第七表,《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為第八表,《王子侯者年表》為第九表,《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為第十表,一共十表。《禮書》為第一書,《樂書》為第二,《律書》為第三,《曆書》為第四,《天官書》為第五,《封禪書》為第六,《河渠書》為第七,《平準書》為第八,一共八書。《吳太伯世家》為第一世家,《齊太公世家》為第二,《魯周公世家》第三,《燕召公世家》第四,《管蔡世家》第五,《陳杞世家》第六,《衛康叔世家》第七,《宋微子世家》第八,《晉世家》第九,《楚世家》第十,《越世家》第十一,《鄭世家》第十二,《趙世家》第十三,《魏世家》第十四,《韓世家》第十五,《田完世家》第十六,《孔子世家》第十七,《陳涉世家》第十八,《外戚世家》第十九,《楚元王世家》第二十,《荊燕王世家》第二十一,《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留侯世家》第二十五,《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絳侯世家》第二十七,《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五宗世家》第二十九,《三王世家》第三十,共有三十世家。《伯夷列傳》為第一列傳,《管晏列傳》為第二,《老子韓非列傳》為第三,《司馬穰苴列傳》第四,《孫子吳起列傳》第五,《伍子胥列傳》第六,《仲尼弟子列傳》第七,《商君列傳》第八,《蘇秦列傳》第九,《張儀列傳》第十,《樗裏甘茂列傳》第十一,《穰侯列傳》第十二,《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平原虞卿列傳》第十五,《孟嚐君列傳》第十六,《魏公子列傳》第十七,《春申君列傳》第十八,《範睢蔡澤列傳》第十九,《樂毅列傳》第二十,《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田單列傳》第二十二,《魯仲連列傳》第二十三,《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刺客列傳》第二十六,《李斯列傳》第二十七,《蒙恬列傳》第二十八,《張耳陳餘列傳》第二十九,《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黥布列傳》第三十一,《淮陰侯韓信列傳》第三十二,《韓王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田儋列傳》第三十四,《樊酈滕灌列傳》第三十五,《張丞相倉列傳》第三十六,《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傅靳蒯成侯列傳》第三十八,《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季布欒布列傳》第四十,《爰盎朝錯列傳》第四十一,《張釋之馮唐列傳》第四十二,《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田叔列傳》第四十四,《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魏其武安列傳》第四十七,《韓長孺列傳》第四十八,《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平津侯主父列傳》第五十一,《匈奴列傳》第五十二,《南越列傳》第五十三,《閩越列傳》第五十四,《朝鮮列傳》第五十五,《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循吏列傳》第五十九,《汲鄭列傳》第六十,《儒林列傳》第六十一,《酷吏列傳》第六十二,《大宛列傳》第六十三,《遊俠列傳》第六十四,《佞幸列傳》第六十五,《滑稽列傳》第六十六,《日者列傳》第六十七,《龜策列傳》第六十八,《貨殖列傳》第六十九,共有六十九列傳。

漢代繼承了五帝的偉業,接續三代中斷的事業。周的王道已經衰微,秦朝拋棄古文典籍,焚燒《詩經》、《尚書》,因此漢朝建國後,在明堂石室中,在皇家書庫中,將這些散失的古文典籍,重新收藏保存起來,金櫃裏保存的玉版典籍,有很多已經缺失散亂。漢朝建國初期,蕭何修訂法律條令,韓信編修軍法,張蒼製定天文律曆,叔孫通製定漢的禮儀製度,文學事業逐漸恢複,《詩經》、《尚書》等古代典籍在民間也相繼出現。自從曹參推薦蓋公,重視黃老學說,賈誼、晁錯提倡申不害、韓非的法家學說,公孫弘以儒家學說在朝中受到重用,一百多年時間內,天下散落的古籍、遺文佚事逐漸彙總至皇家的秘府中來。太史公父子二代人擔任編撰史籍的職務,太史公為此而感歎道:“嗚呼!我的先人曾經擔任過這一職務,在唐堯帝、虞舜帝時代,即已經聲名煊赫。到了周代,又繼續負責這項工作。因此說,司馬氏家族在朝中,世代負責天文、曆史工作。到了我這一代,感念先祖的功業,仍然不敢忘懷!”太史公整理天下散逸的史料、軼聞,帝王崛起的原因、地點,追本溯源,見微知著,考查朝代興衰的起因,根據史料,提出個人觀點。推及三代,祥錄秦漢,從軒轅黃帝開始,直到當今皇帝(武帝),排出順序,太史公著作十二本紀。不同時代或同一時代的紛繁曆史事件,有些年代交叉,有些已經難以分辨,有些事跡變得模糊不清,根據手中資料,太史公著作十表。禮樂變化,隨著世代在增減,律曆也會有所變化,法律演變,山川形勢,神鬼天人間的關係,經濟發展,將這些誌書彙總起來,太史公著作《律書》、《河渠書》、《封禪書》、《天官書》、《平準書》等八書。二十八宿環繞著北極星,三十根輻條集中於車軸轂,才能夠運行,輔弼大臣環繞在帝王周圍,以忠信禮義輔佐帝王,太史公著作三十世家。維護正義,扶正祛邪,倜儻瀟灑的士人,要讓他們不會因為時間流逝,而湮沒在曆史中,要讓他們的功名事跡顯現於後世,太史公著作七十人物列傳。全書總計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太史公將此書取名稱為《太史公書》,這是編撰此書的大略。太史公認為,這部書籍可以拾遺補缺,作為一家之言,輔助《六經》,作為另一經傳。總攬百家觀點,正書藏於名山,副書留在京師,等待後世聖賢君子的閱覽。第七十篇列傳,是太史公司馬遷的自傳。全書有十篇內容缺失,僅保存下目錄,而缺少正文。

司馬遷受了腐刑後,又繼續擔任內朝的中書令,仍然受到武帝的信任和重用。司馬遷的朋友,原益州刺史任安給司馬遷寫了一封書信,以古代賢臣為標準對照司馬遷,有責備的意思。司馬遷為此回了一封書信,即《報任安書》,內容如下:

少卿足下:此前承蒙寫書信予我,教我要謹慎待人接物,向朝廷舉薦賢良,辭語間可見殷勤、誠懇,似乎是在責備我,沒有聽從您的勸告,甘願流於世俗。在下不敢如此,我雖然身體殘缺,也曾經在長者麵前聆聽過教誨。隻是自慚形穢,動輒得咎,欲補過常擔心受辱,內心抑鬱而又無從傾訴。俗話常講:“為誰奔忙?講了誰聽?”鍾子期仙逝,伯牙終身不複彈琴。為什麼?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我已經身體殘缺,即使身懷絕技,如同隨侯珠、何氏壁那樣珍貴,品行如同許由、伯夷那樣高尚,也難以再獲得榮譽,須臾間隻會為世人再增添笑料而已。

書信遲複為歉,我跟隨皇上,剛從東邊返回,又因為俗事拖累,相見恨晚,時光倏忽,恨不能再抽出半點餘暇,聆聽足下教誨。現在少卿犯下不測重罪,旬月間,又將要臨近冬季,我還要跟隨皇上到雍縣祭祀,恐怕足下的受刑日子也將會臨近。到那時,我即使有滿腹衷曲,又將向誰訴說,逝者的靈魂也將會怨恨於地下。為此我願意略陳憤懣,不嫌鄙陋。曠延時日,時至今日才得以回信,幸勿罪過。

卑職聽說,修身的人,擁有智慧,施愛的人,懷有仁義,敢於取舍的人,守義不移,勇對恥辱的人,無所畏懼,留名於後世的人,品行高尚。有此五種品德,立於世間,不會敗亡,其英名應該與君子同列。人們常說:禍害沒有比得上貪圖利益,悲哀沒有比得上尊嚴受辱,醜惡的行為,沒有比得上辱沒先人,遭受恥辱,沒有比得上受到宮刑。受過宮刑的人,人數難以統計,這也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情,由來已久。在春秋時,衛靈公與閹人雍渠乘坐同一輛車,孔子頓時感到恥辱,離開衛國,前往陳國;商鞅由宦者景監引見,賢士趙良馬上警覺起來;宦者趙同與文帝乘坐同一輛輦車,爰盎即刻提出異議;自古以來,世人鄙視閹人。即使普通人,隻要與閹豎聯係起來,也會感到沮喪,為人所不齒,更何況慷慨豪邁之士!而今朝中即便缺乏士人,又怎麼可能讓刀鋸之下的廢人,去舉薦天下豪傑、賢士!我由於先人的職業關係,在朝中任職,服侍皇上,已經有二十餘年。經常自我反省:對上,不能夠竭盡忠信,享有獻出奇計妙策的美譽,得到明主賞識;其次,也不能拾遺補缺,推賢薦能,為朝廷舉薦賢良之士;在外,不能夠躋身軍旅,攻城野戰,建立斬將搴旗的功勳;等而下之,也不能不辭勞苦,獲取高官厚祿,在親友宗族麵前誇耀榮譽。此四樣才能,我無一具備,現在隻是每天苟延殘生,搏取皇帝優容而已,沒有什麼長處可以顯現於當世。記得在此前,我也曾經側身於士大夫之列,在朝堂上高談闊論,不時地引經據典,長篇宏議。現在已經是身殘形穢,在朝中如同掃除仆役,混跡在卑賤人中間,那裏還敢昂首挺胸,談論是非,如果再要這樣去做,豈不是在蔑視朝廷,羞辱當代俊傑嗎!算了!算了吧!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可講的!又能講些什麼!

事情的始末,已經難以講得清楚。我從小自負,自以為身懷不羈之才,長大成人,卻沒有在鄉鄰間留下美譽,皇上幸以先人的原因,在朝中為我提供一個施展薄才的機會,出入宮廷。我原以為公私不能兼顧,頂盆豈可以再望天空,因此斷絕與賓朋的交往,忘卻室家的拖累,殫精竭慮,奉獻自己的不肖才能,一心撲在工作上,以求得皇上滿意。事情偏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我與李陵同在宮中任職,平素交往並不太多,誌趣也不盡相同,甚至從未在一起喝過酒,吃過飯。可是我從側麵了解到,此人是一位當代奇士,在家中孝敬父母,在外與人交往守信,麵對錢財保持廉潔,取舍之間,以義為先,待人謙讓,禮賢下士,常想著能夠奮不顧身,為國分憂,報效朝廷,這是李陵的一貫品行。據此,我認為李陵有國士之風,人臣為國家赴死,不顧自身,急國家所難,堪為英雄。李陵出征征伐匈奴,因為舉措失當而遭遇失敗,那些在朝中隻知道保全妻兒,愛惜性命,畏首畏尾的大臣,此時卻群起攻訐(jié),構陷誇大李陵的罪行,我為此而深感痛心。當初李陵出征時,僅率領不滿五千士卒,卻能夠深入進匈奴腹地,足跡抵達匈奴王庭所在,在虎口中肆虐,視強虜於無物,挑戰匈奴虎狼之師,與單於大軍鏖戰十餘日,斬殺的敵寇,已經遠超過自身的損失。一時間強虜死傷枕藉,匈奴酋長驚恐萬狀,窮途末路,不得不求助於左右賢王,調集草原上能彎弓射箭的騎士,舉一國之力圍攻區區五千壯士。我五千健兒轉戰千裏,矢盡計窮,救兵不至,士卒雖然傷亡,但仍然在危急關頭,前仆後繼。李陵振臂一呼,全軍將士無不響應,士卒奮起,擦幹眼淚,抹去血跡,再彎勁弩,甘冒霜刃,與敵寇死戰,絕不後退。李陵在全軍覆沒之前,有前線回來的戰士報告,朝廷公卿王侯們無不舉杯,向皇上祝酒慶賀。接下來幾天,李陵兵敗的消息傳來,皇上為此而食不甘味,朝堂上一片沉寂。大臣們惴惴不安,不知所措。在當時,我竟然不自量力,以卑微的身份,看到皇上愁腸百結,一副悲傷憤懣的樣子,恨不能捧上一顆赤誠之心。我認為李陵一向與部下同甘共苦,禍福同享,才能夠在此關鍵時刻,與部下同生共死,獲得部下的衷心擁戴,奮力效命疆場,即使古時名將,也不過如此。雖然暫時陷入敵陣,觀察李陵一向的作為,我相信李陵一定會再尋找機會,繼續報答皇上的厚恩。即使有無可挽回的損失,此次漢軍失敗了,可是創立下的功績也足以告慰世人。我多麼想把心中的想法,向皇上吐露,苦於沒有機會。恰巧皇上詔問,我即把對李陵的看法向皇上陳述,希望能夠作為參考,堵住那些勢利小人的睚眥報複。表達可能不夠準確,引起明主誤會,認為我是在以李陵的功勞,來貶低貳師將軍的功績,為李陵遊說開脫,隨後將我逮捕入獄。可憐我拳拳忠心,卻難以自我辯解,最終以侮慢而獲得欺君之罪,按照廷尉的定罪,將會受到嚴懲。由於家貧,家中的財產不足以贖罪,平時的交遊也愛莫能助,皇上的左右親近,沒有人願意為我辯護。身非木石,麵對執法官吏的威嚴,關在幽深的大牢中,又能向誰訴說!現在少卿也身曆其中,我當時的心情,不正是少卿此刻的心情嗎?李陵已經投降,連累了他的家人,而我竟然被推入蠶室,遭受腐刑,終為天下人所恥笑。痛心!痛心啊!

事情不是一二句話,即可以向俗人解釋得清楚。我的先人不曾立下過蓋世的功勳,享受到剖符丹書的榮耀,所任職務也僅是負責文獻、史籍、天文、曆法,近似於負責占卜、祭祀的官吏,在皇上眼中,如同倡優一樣,可以任意侮慢,也為世俗所輕視。假若我伏法被殺,好似九牛身上拔去一毛,性命與螻蟻又有何區別?世人看待我的死,不可能與死於名節的人相比,隻會認為我是罪大惡極,對自己的罪行無法狡辯,獲罪難免,才走向刑場。為什麼?我的工作性質,已經決定了人們對我的看法。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死的意義有所不同。人受到懲罰,首先不能辱沒先人,其次不能辱沒自身,其次不能受到非禮的侮辱,其次不能受到責罵的羞辱,其次不能被繩索捆綁,其次不能穿上囚服,其次不能戴上刑具,受到箠打的淩辱,其次不能剃去毛發,戴上鐵圈受辱,其次不能毀傷肌膚,割裂肢體受辱,最極端的則是接受腐刑,這是最重的侮辱。《禮記》上講:“刑不上大夫”,指的就是要愛護士人的氣節,不能隨意忽視。猛虎遊弋於深山,百獸恐懼,等到落入陷阱,關在獸籠裏,搖尾乞食,虎威已經蕩然無存。因此上古時才有畫地為牢,士人拒絕進入,削木為吏,士人拒絕應對,以自殺來麵對羞辱。而今,士人卻要麵對著:手足遭到綁縛,身上戴上刑具,暴露肌膚,忍受箠打,關在幽深的大牢裏。到了那時,麵對著獄吏,誰還敢不以頭撞地,看到獄卒,也隻能是屏息靜氣。為什麼?已經被牢獄中的積威嚇破了膽。投入監獄中的士人,說不會受辱,那隻能是自欺欺人,人那裏還有尊嚴!當年的西伯周文王,是身為伯爵的諸侯,被拘押在羑裏;李斯,是秦國的丞相,最終受到五刑的處死;淮陰侯韓信,曾經是楚王,在陳縣被戴上刑具;彭越、張敖南麵為王,也曾經被關押在牢獄,受盡折磨;絳侯周勃誅殺呂氏家族,權傾朝野,也曾經被關在請室;魏其侯,身為將軍,也曾經穿上赭衣,戴上三種刑具;季布曾經做過朱家的鉗奴;灌夫曾經在居室中受辱。這些人均為當時的王侯將相,聲名遠揚,等到身陷囹圄,沒有含憤自殺,也隻能是與平民百姓一樣,古今相同,怎麼會不受到侮辱!因此說來,人的勇敢和膽怯,是形勢造成的;人的強與弱,是環境逼迫的。這其中的道理,明白以後就不會再感到奇怪!人不能在定罪前就自殺,稍顯猶疑,等到鞭子落在身上,再想著去為名節而死,豈不是太晚!古人對於士大夫用刑非常慎重,就是因為這些道理。人沒有不貪生怕死的,思念父母,顧念妻兒。也有激於義理的人,不屑於此,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幸很早即失去雙親,又沒有兄弟姊妹,孤身一人,少卿想我當時會怎樣地思念妻子、兒女?勇敢不一定非要為名節去死,怯懦也可以向往道義,何時何地不能激勵自己!我雖然怯懦,為活命而苟延殘喘,也懂得生命的意義,以至於含垢忍辱在獄中受刑!奴婢侍女尚能夠不甘受辱而自殺,我卻麵對著死亡,竟然這樣身不由己!之所以隱忍苟活下來,陷入糞土而不願意離世,是我心中還有著未了的願望,恥於一旦死去,所著作的文章不能流傳於後世。

自古以來,有多少富貴者聲名湮沒,人數難以統計,隻有那些卓越的人,才會留名於後世。西伯受拘,演繹《周易》;仲尼受困,撰寫《春秋》;屈原流放,楚辭《離騷》;左丘失明,著有《國語》;孫子髕刑,整理《兵法》;不韋遷蜀,傳世《呂覽》;韓非被囚於秦國,才有《說難》、《孤憤》的問世。《詩經》三百篇,大抵是聖賢遭難受困,發憤努力而完成的。這是因為他們心中鬱結,壯誌難酬,不能夠盡抒胸臆,才不得不用筆來表述,輯錄下來,昭示於後人。比如左丘明雙目失明,孫子被施以刖刑,均已經成為廢人,不能再與常人一樣,隻好退而寫書,以抒發憤懣,希望通過文章,闡釋自己的誌向。我不揣冒昧,也以身殘為籍口,收集整理天下的軼聞趣事,考察成敗得失的起因,總結國家興衰的教訓,寫成一百三十篇文章。希望能夠找出天人之間的聯係,理清古今演繹的規律,提出獨家的看法。初稿還未完成,即遭受李陵之禍,痛惜著作不能寫完,因此在身受腐刑時,仍然心存意念,麵無愧容。現在全書已經完成,希望能夠將其藏之於名山,傳之於後人,在通衢大都,人們都能夠讀到它,以此來彌補我此生所經受的屈辱,即使再忍受千刀萬剮,又有何慚愧!然而這隻能與智者交談,又怎能向俗人流露。

我已經遭受這樣的酷刑,卑賤之人豈難在社會上重新立足,常受到世俗的誹謗、議論。我以口舌之災遭此橫禍,被鄉鄰們所恥笑,讓先人蒙受羞辱,還有何麵目再到父母墳前去祭掃?即使再經曆千秋萬代,也難以洗刷我經曆的屈辱!言及此,我已經是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在家中常感覺忽忽若有所失,出門則茫然不知所往。一想到遭受的羞辱,即會汗流浹背,難以名狀。我現在身為宦者,如閨閣之臣,難道因為羞辱而躲藏於深山洞穴之中!也隻能是隨著世俗而沉浮,因循時事而俯仰,以麻痹自己,免得瘋狂。而今少卿教我在朝中舉薦賢良,這更是顯得荒誕不經。即使我有此想法,自我修飾一番,花言巧語,聊解憂愁。也隻怕到那時不但無益,還會被世俗所猜疑,最終隻能是再取其辱。等到我去世之後,或許能夠看到我的功過是非。書不盡意,略陳鄙陋。

司馬遷去世後,他的史書開始麵世。在宣帝朝,司馬遷的外孫平通侯楊惲首先評論司馬遷的著作,《史記》遂開始在社會上流傳。到了王莽在朝中執政,有人請求朝廷封司馬遷的後人,司馬遷的後人被封為史通子。

讚辭如下:從上古以來,有了文字即開始有史官職務,由史官記錄下史料,載入典籍。到了孔子編撰《春秋》,記述的內容,上至唐堯,下至秦繆公(公元前659-前621年)。唐堯、虞舜之前雖然也有文獻記載,但留存下來的極少,有些記載荒誕不經,不能夠當作經典,因此說黃帝、顓頊的曆史,還不是十分清楚。到了孔子編修魯國曆史,編撰《春秋》,左丘明輯錄史實,撰寫《左傳》,又將不同的史料,編寫進《國語》。還有《世本》,輯錄了黃帝以來,到春秋時的帝王、公侯、卿大夫,以及帝王世家譜係的傳承。春秋之後,七國紛爭,秦國最終兼並了天下各諸侯國,又有了《戰國策》的問世。漢興以來,伐秦而後平定天下,又有了《楚漢春秋》。司馬遷根據《左氏》、《國語》,還采用了《世本》、《戰國策》中的內容,將《楚漢春秋》中所記載的,也詳列在書中,一直寫到武帝天漢年間(公元前100-前97年)。敘述秦漢的部分,較為詳細。摭取典籍,采用民間的傳說部分,上古時的傳略,寫得較為簡略,有些部分,還存在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因為涉獵的史實非常廣泛,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數千年,司馬遷可謂是辛勤勞苦,努力耕耘。但對於是非的評論,不如古人,論述大道是先黃老而後六經,敘述遊俠則舍棄士人而收錄奸雄,談論貨殖時則崇尚財勢而羞於貧賤,這是司馬遷略顯不足的地方。劉向、揚雄博覽群書,均認為司馬遷有良史之材,讚賞司馬遷善於厘清條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俗,文章敘事直觀,引用史實,強調實據,不虛美,不隱惡,可謂是實錄曆史人物。嗚呼!以司馬遷這樣博學多才的士人,還不能憑借著智慧,安身處世,最終遭到迫害,慘遭酷刑,遂發憤著述,《報任安書》是司馬遷內心的真實表露。從司馬遷的表述中,很像《小雅》中,巷伯在憤懣時,寫下來的詩篇。《大雅》中所描述的“既明且哲,善保其身”,隻有達人才能做到,實在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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