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楚元王傳第六(3 / 3)

楚元王劉交,字遊,是高祖的同父異母兄弟。劉交喜歡讀書,多才多藝,年輕時與魯國人穆生、白生、申公一起,曾在浮丘伯那裏學習《詩經》。浮丘伯,是荀況的學生。在秦朝焚書期間,這些學生先後離開老師。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劉伯,次兄劉仲,劉伯很早即已去世。在秦末起義中,高祖被義軍推舉為沛公,在當時,景駒自立為楚王,劉邦讓劉仲與審食其留在家中侍奉太上皇劉太公,劉交、蕭何、曹參等人則隨同劉邦一起前往拜見景駒,在途中遇上項梁,劉邦與項梁共同擁立楚懷王。繼而劉邦率領義軍向南進攻南陽,從武關攻入關中,與秦軍在藍田大戰。而後劉邦率領義軍在霸上駐紮,再以後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漢王劉邦封劉交為文信君,劉交跟隨漢王,率領漢軍進入蜀郡、漢中。劉邦繼而回軍平定三秦,與項羽爭奪天下,最終劉邦逼迫項籍在烏江邊自殺,登上皇帝位。在此期間,劉交與盧綰始終跟隨在高祖身邊,隨意出入臥室,為大臣們傳遞信息,在內室商量機密,而高祖的叔伯兄弟劉賈,僅為漢軍中的一員將軍。

漢紀元六年(公元前201年),高祖撤銷了楚王韓信的封國,在楚國故地分出二個諸侯國,立劉賈為荊王,立劉交為楚王。楚國領地包括有薛郡、東海郡、彭城,有三十六座縣邑,因為此前打天下的功勞,高祖封了這二位諸侯王。高祖後來還封了次兄劉仲為代王,封了長子劉肥為齊王。

在當初,高祖還是布衣時,因為社會交往,常會帶些客人到大哥家中去吃飯。大嫂討厭劉邦常帶客人到家中來吃飯,有一次佯裝飯吃完了,用飯勺剮鍋邊,客人們聽到剮鍋的聲音,都走了。劉邦進家後,看到鍋中還有飯,為此而怨恨嫂子讓自己難堪。等到漢朝建立,高祖在封齊王、代王時,劉伯的兒子沒有受封為諸侯王。太上皇為孫子說情,高祖說:“我不會忘記侄兒的,隻是我常在想,他母親當年,做人太不厚道。”漢紀元七年(公元前200年)十月,高祖封劉伯的兒子劉信為羹頡(jié)侯。

楚元王劉交來到封國,任命同學穆生、白生、申公為楚國中大夫。在呂後執掌朝政時,浮丘伯住在長安,元王派兒子劉郢客與申公一起,到長安跟隨浮丘伯完成學業。在文帝朝,朝廷聽說申公對《詩經》很有研究,文帝拜申公為博士。元王劉交喜歡《詩經》,元王的兒子也學習《詩經》,申公為《詩經》作注解,成為後來的《魯詩經》。元王劉交編輯《詩經》,成為後來的《楚元王詩經》,至今還有傳閱。

呂後執掌朝政時,任命元王的兒子劉郢客為宗正,封劉郢客為上邳侯。楚元王劉交在位二十三年去世,太子劉辟非在此前已經去世,文帝讓宗正上邳侯劉郢客繼承王位,這是楚夷王。申公在朝廷擔任博士,後來申公辭去朝中職務,跟隨劉郢客返回楚國,楚夷王劉郢客再次任命申公為楚國中大夫。楚夷王劉郢客在位四年去世,兒子劉戊繼承王位。文帝很尊敬楚元王劉交,元王的兒子受封的爵位與皇子一樣。景帝繼位後,要親近最近的皇室宗親,景帝封元王劉交的五個兒子為列侯:劉禮為平陸侯,劉富為休侯,劉歲為沈猶侯,劉藝為宛朐侯,劉調為棘樂侯。

當初,楚元王劉交以客禮對待同學申公等人,穆生不能喝酒,元王劉交每次安排酒宴,常要為穆生專門準備甜酒。楚王劉戊即位後,按照原來的習慣,仍然準備甜酒,一次忘記準備。穆生隨後退出酒宴:“可以歸隱了!現在沒有甜酒了,楚王對我的態度已經改變,再不走,楚人就要用鐵環套住我的脖子,推到大街上示眾啦。”穆生遂稱病,躺在家中。申公與白生到穆生家,將穆生從床上拉起來,說:“你怎麼不想一想先王劉交是如何禮遇我們的?今天為了這點兒小事,你怎麼可以這樣做!”穆生說:“易經》中講:‘在事情發生之前,即能看出徵兆,這是有神靈在相助!徵兆決定著此後事情的發展,決定著吉凶禍福。君子要及時采取行動,不要遲疑。’先王劉交以客禮對待我們三人,是因為先王還記得我們同學間當年的友情;今天的楚王劉戊忽略這些小事,是因為劉戊已經忘記他祖父與我們當年交友的情誼。已經忘記情誼的人,還能交往下去嗎?這那裏是失禮問題。”穆生遂稱病離開楚國。申公、白生仍然留在楚國,與楚王劉戊交往。

楚王劉戊逐漸變得荒淫殘暴,劉戊繼位二十年後,薄太後駕崩,劉氏宗親成員均要服喪,在服喪期間,劉戊繼續與女子做愛,被朝廷削去東海郡、薛郡,於是劉戊暗地裏與吳國合謀叛亂。申公、白生勸諫劉戊,劉戊不聽,將申公、白生關押起來,還強迫他們勞動,穿上囚徒的衣服,在集市上舂米。劉戊的叔叔休侯劉富派人勸說劉戊,劉戊竟然說:“叔叔與我不同心,我舉兵起事,首先取叔叔的腦袋。”休侯劉富害怕,與母親太夫人逃往京師長安。劉戊繼位第二十一年春天,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朝廷削去楚國部分縣邑的詔書到了,劉戊遂響應吳王劉濞,在楚國造反。楚國相張尚、太傅趙夷吾勸諫,劉戊一概不聽。還殺害了張尚、趙夷吾,劉戊起兵與吳軍會合,向西攻打梁國,攻下了梁國的棘壁,在昌邑縣南邊,劉戊率領的楚軍與漢將周亞夫大戰。漢軍斷絕了吳楚糧道,吳楚軍糧匱乏,吳王劉濞逃走,楚王劉戊自殺,楚軍遂投降。

漢軍平定吳楚叛亂後,景帝立宗正平陸侯劉禮為楚王,奉祀元王劉交的宗廟,這是楚文王。劉禮即王位四年後去世,兒子劉道繼位,這是楚安王。劉道即王位二十二年後去世,兒子劉注繼位,這是楚襄王。劉注即王位十四年後去世,兒子劉純繼位,這是楚節王。劉純即王位十六年後去世,兒子劉延壽繼位。宣帝登基後,劉延壽認為廣陵王劉胥是武帝的兒子,天下如果有變,劉胥一定會登基當上皇帝,遂暗地裏與廣陵王劉胥勾結,還為自己後母的弟弟趙何齊娶了廣陵王劉胥的女兒為妻。劉延壽與趙何齊商議,說:“我與廣陵王聯合起來,天下一旦有變,我即會發兵去幫助廣陵王,讓廣陵王登上帝位,你今天娶了翁主,到那時,你也一定會被封為列侯。”劉延壽派趙何齊與廣陵王劉胥暗中傳遞書信,說:“願意做廣陵王的耳目,大王不要行動遲緩,落在別人後邊,失去天下。”趙何齊的父親趙長年向朝廷告發此事。朝廷將案件交予有關部門審理,證據確鑿,劉延壽自殺。劉延壽在位三十二年,撤銷楚國。

當初,休侯劉富逃往京師長安,楚王劉戊造反,劉富等人受到牽連,被免去侯位,削去劉氏宗籍。後來景帝知道劉富曾經多次勸說過劉戊,重新封劉富為紅侯。劉富的母親太夫人與竇太後有親戚關係,平定崤山以東叛亂時,太夫人請求留在京師長安,被朝廷批準。劉富的兒子劉辟強等四人奉養祖母,在朝廷做官。太夫人去世後,朝廷賜予太夫人墓地,葬在靈戶。劉富的侯位傳至嫡曾孫,因為沒有兒子,撤銷封爵。

劉辟強,字少卿,也喜歡鑽研《詩經》,善於寫文章。在武帝朝,劉辟強以宗室子弟身份,參加中二千石官員在朝中的廷議,當時劉辟強的名氣在劉氏宗室中排在首位。劉辟強性情沉靜,不嗜權欲,常以讀書自娛,不喜歡做官。漢昭帝繼位後,有人向大將軍霍光建議:“將軍沒有看到前朝呂氏的敗亡嗎?將軍身處伊尹、周公的尊位,在朝中攝政掌權,卻不能依靠劉氏宗親,不能與他們一起共事,這樣做很難取得天下人信任,會有覆亡的危險。現在將軍正處在鼎盛時期,皇帝也還年輕,應該多選用些劉氏宗室子弟,多與大臣們討論問題,不要像呂氏當年掌權時那樣,這樣做才能夠消災免禍。”霍光認為說得有道理,於是選擇劉氏宗親中可以用的人。劉辟強的兒子劉德在丞相府任待詔,年紀有三十幾歲,霍光想啟用劉德。有人提醒霍光,說劉德的父親劉辟強還在,也是先帝信任的人。霍光遂任命劉辟強為光祿大夫,兼任長樂宮衛尉,劉辟強此時已經八十餘歲。後來又轉任為宗正,幾個月後,去世。

劉德,字路叔,鑽研黃老學說,聰明有智慧。劉德在年少時,多次向朝廷提出諫言,被武帝在甘泉宮召見,武帝稱劉德為“千裏駒”。昭帝繼位初,劉德被任命為宗正府丞,與其他官員共同審理劉澤(齊孝王的孫子)的謀反案件。劉德的父親在擔任宗正時,劉德改任為大鴻臚丞,又改任為太中大夫,再後來,劉德也擔任了宗正,與其他官員一起審理上官氏、蓋主的謀反案。劉德常堅持《老子》知足不辱的觀點。劉德的妻子去世後,大將軍霍光想把女兒嫁予劉德,劉德不敢娶,害怕權勢太盛。蓋長公主的孫子蓋長譚曾經攔住劉德,解釋蓋長公主的謀反案,劉德嚴厲斥責蓋長公主的行為無禮,不符合皇室的道德規範。侍禦史誤認為霍光怨恨劉德不願意娶女兒,彈劾劉德,說劉德誹謗皇帝指定的案件,劉德遭到免職,被貶為庶人,搬到一處荒僻的山野間種地。霍光知道此事後,很生氣侍禦史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遂召回劉德,任命劉德為代理青州刺史。一年後,再次任命劉德為宗正,與劉德一起商議擁立宣帝,劉德以擁立宣帝有功,受賜關內侯爵。宣帝地節年間(公元前69-前66年),宣帝因為要親近皇室宗親,加上劉德本人行為敦厚,宣帝封劉德為陽城侯。劉德的兒子劉安民被任命為郎中右曹。在劉氏宗親裏,像劉德這樣獲得官職或者宿衛皇宮的,有二十餘人。

劉德性情寬厚,樂善好施,願意幫助他人,在審理京兆尹此前處理過的案件中,劉德平反了許多犯人。劉德家中的財產超過百萬,全部用來幫助昆弟或者招待賓客吃飯。劉德常說:“錢太多,會招來百姓怨恨。”受封為列侯第十一年,劉德的兒子劉向因為偽鑄造黃金案,被判罪服刑,劉德上書為兒子的犯罪辯護,在此期間劉德去世。大鴻臚上奏朝廷,彈劾劉德為兒子犯罪辯護,有失大臣的道德規範,不應該享有諡號,安排祭祀。宣帝製詔書,說:“賜劉德諡號為繆侯,還是要安排祭祀。”劉德的侯位傳至孫子劉慶忌,劉慶忌擔任宗正,兼任太常。去世後,兒子劉岑繼承爵位,擔任諸曹中郎將,位列校尉,後來劉岑官至太常。劉岑去世後,爵位傳予兒子,直到王莽新朝敗亡,才斷了封爵。

劉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在十二歲時,因為父親的職務,劉更生被任命為輦郎。劉更生長大成人後,舉行加冠禮,因為劉更生注重品行休養,在朝中被任命為諫議大夫。在當時,宣帝想按照武帝朝的行事方式,在身邊安排一些儒生士人。劉更生善於寫文章,與王褒、張子僑等人一起,同時受到宣帝召見,應對皇帝策問,劉向獻上賦、頌、文章數十篇。宣帝對神仙方術很有興趣,淮南國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中說神仙可以將普通物體變為黃金,以及鄒衍重視道學,延長壽命等故事,世上很少有人讀過,而劉更生的父親劉德在武帝朝,負責審理淮南國謀反案時讀過此書。劉更生在少年時也讀過,感到很神奇,即將這部書獻予宣帝,說這部書可以指導如何冶煉黃金,宣帝詔令主管冶鑄的尚方負責此事,花了很多錢,結果並不靈驗。宣帝於是將劉更生交予有關官員查辦,有關官員認為劉更生偽鑄黃金,應該判處死罪。劉更生的哥哥陽城侯劉安民上書,願意將封邑中的一半上交給國家,贖劉更生的罪。宣帝也很欣賞劉更生的才華,過了冬天後,赦免劉更生的死罪。此時《穀梁春秋》剛剛列於學官,宣帝征召劉更生學習《穀梁春秋》,在石渠閣研究《五經》。重新拜劉更生為郎中,在黃門當差,擔任散騎侍郎、諫議大夫,兼任宮中給事。元帝即位後,太傅蕭望之擔任前將軍,少傅周堪擔任諸吏光祿大夫,二人同時負責尚書事務,受到皇帝信任。劉更生比蕭望之、周堪年輕,但是二人很看重劉更生,認為劉更生作為宗室子弟,為人正直,有學問,品行端正,於是提拔劉更生為散騎宗正,兼任宮中給事,與侍中金敞一起,在皇帝左右充當拾遺。四人同心輔政,對外戚許氏家族和史氏家族在朝中的為所欲為,橫行不法,多有怨言,中書省宦官弘恭、石顯玩弄權術。蕭望之、周堪、劉更生共同商議,要向皇帝上書斥退這些佞臣。還沒有來得及實施,話被泄露出去,遂被許氏、史氏和弘恭、石顯聯合起來誣陷,周堪、劉更生被投入監獄,蕭望之被免去官職(詳情記載在《蕭望之傳》中)。當年春天地震,夏天,一顆忽隱忽現的客星在昂星、卷舌星之間出現。元帝也認為這件事情處理得過重,下詔賜蕭望之關內侯爵,享受奉朝請的禮遇。秋天,元帝召見周堪、劉更生,打算任命他們為諫議大夫,弘恭、石顯連忙阻撓,後來元帝任命他們為中郎。到了冬天,再次發生地震。此時弘恭、石顯、許氏、史氏子弟和宮中侍從、諸曹,都憤恨地盯著蕭望之等人,劉更生害怕,於是通過親屬向皇帝上書,解釋災變的原因,上書中講:

臣認為原前將軍蕭望之等人,均為朝中忠正無私的大臣,他們希望國家得到大治,但是得罪了外戚與宮中尚書。現在連路人都盼望著蕭望之等人能夠重新恢複職務,但又擔心他們會再次遭到譖毀,說犯有錯誤的大臣是否還能夠得到啟用,這種想法是不對的。臣聽說《春秋》中記載,發生地震,是因為在位執政的大臣氣焰太盛,現在再次發生地震,這可以證明,不是因為此前三位大臣的過錯。在高皇帝時,季布得罪了高祖,高祖要判季布的滅族罪,後來季布被高祖赦免,擔任漢朝將軍。在高後、孝文帝朝,季布成為一代名臣。在孝武帝朝,倪寬因為犯有重罪而被關押,按道侯韓說曾經向武帝諫言:“前些時,吾丘壽王被殺,陛下為此事仍然在後悔不已;現在要殺倪寬,以後會更加後悔!”武帝受到觸動,遂赦免倪寬,倪寬重新得到啟用,再後來倪寬做了禦史大夫,此後再擔任禦史大夫的官員,沒有一個比得上倪寬。董仲舒因為寫了有關災異的書,主父偃上奏朝廷,董仲舒因為此事而被捕入獄,判處為不道罪,幸虧沒有被殺頭,再後來董仲舒在朝中擔任太中大夫、膠西國相,因為年老有病而退休。朝廷需要製訂新的政策時,還常要向董仲舒谘詢。董仲舒成為有漢一代的名儒,董仲舒參與製訂的政策,至今對國家有益。在孝宣帝朝,夏侯勝因為犯有誹謗罪,被關押在監獄裏三年,被貶黜為庶人。宣帝後來再次啟用夏侯勝,夏侯勝擔任長信宮少府、太子太傅,以敢於直言而聞名天下,天下人均稱頌夏侯勝的美德。至於其他大臣,還有很多這樣的事例,不再逐一列舉。犯了錯誤的大臣,仍然可以為國家效力,有益於天下,以上四個例子,頗能夠說明問題。

前些時,弘恭奏言蕭望之等人有罪,他們此後受到懲治,三個月後,再次發生地震。弘恭因為有病,搬出官府,病好後,重新在內朝處理政事,仍然有天陰下雨、下雪。這樣看來,地震與弘恭有關。

臣愚以為應該斥退弘恭、以表明對誣陷忠臣的懲罰,重新啟用蕭望之等人,為朝廷疏通納賢的道路。如此,才能夠打開國中的太平之門,堵塞災異之路。

奏書遞上後,弘恭、石顯懷疑是劉更生寫的,稟告皇上要嚴查奸臣。調查結果出來後,劉更生被逮捕入獄,由太傅韋玄成、諫議大夫貢禹,還有廷尉一起共同審理此案。大臣們指責劉更生曾經擔任過九卿,卻與蕭望之、周堪等人,共同謀劃排擠車騎將軍史高、侍中許氏、史氏,挑撥離間皇帝與外戚的關係,想要排擠他們,獨攬大權。劉更生等人為臣不忠,僥幸沒有被殺,重新得到朝廷啟用,不思悔改,繼續挑唆他人,擾亂朝政,誣蔑大臣。為此劉更生再次被貶為庶人。蕭望之讓兒子上書,為自己申冤,弘恭、石顯暗示皇上,讓蕭望之到廷尉署當麵對質。蕭望之憤而自殺。至此,元帝才幡然省悟,但是為時已晚,元帝非常悔恨,於是提拔周堪為光祿勳,周勘的學生張猛,被任命為光祿大夫,兼任宮中給事,二人均得到元帝信任。弘恭、石顯更加惶恐,多次詆毀他們。劉更生看到周堪、張猛已經在位,希望能夠再次得到元帝啟用,但也擔心事情還會有反複,於是劉更生向元帝密封上書:

臣僥幸以劉氏骨肉身份,此前擔任過九卿,因為不夠謹慎,受到懲處,得到皇上恩典,又再次得到啟用。現在看到災異橫生,天地失和,這些均與國運有關。本來不想再說什麼,但想到即使是身居荒郊野外,忠臣也應該報效君王,這是做臣子的道義。更何況是劉氏骨肉,再加上舊恩未報!臣願意向皇上獻上愚忠,又擔心越職,但想到二件恩情均未報答,作為忠臣應該做的,就是努力向皇上表達想法,即使再回去種田,臣也毫無怨言。

臣聽說上古時舜帝任命九位官員,他們在朝中和衷共濟,相互團結。眾賢士在朝中團結,萬物在朝外也會和諧。在當時,用洞簫吹奏九次《韶》樂,迎接鳳凰來儀;還有敲擊鍾磬,欣賞百獸起舞。四海之內,一片祥和之聲。在周文王時,西部開拓,迎來很多賢士,氣氛祥和融洽,在當時,推崇禮讓之風,避免因為紛爭而引起訴訟。文王去世後,周公思慕文王的仁義,歌頌文王的聖德,《詩經》中講:“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在當時,武王、周公先後秉政,朝臣和於內,萬國歡於外,因此天下歸心,周王室繼續拓展先祖的事業。《詩經》中講:“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意思是說四方因為和諧而彙聚在王室周圍。諸侯祥和於下,蒼天賜福於上,《周頌》中講“降福穰穰”,還說“貽我厘麰”。厘麰,就是麥子,麥子從天而降。這些都是因為崇尚和諧,有了和諧,才會獲得蒼天的賜福。

在周幽王、周厲王時,朝中不和諧,朝臣間相互詆毀埋怨,詩人為此而憂慮,於是《詩經》中有:“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小人在位而邪議橫行,朋比為奸,背離君子之道,《詩經》中又說:“相互詆毀,何其悲哀!謀之則善,否之則違:謀之不善,隻能相依!”君子獨善其身,不屈服他人的誹謗,為了國家利益,反而受到惡毒地毀傷,《詩經》中說:“勤懇做事,不敢告勞,無罪受謗,毀譽聲高!”在當時,日月昏暗無光,《詩經》中講:“初一辛卯,出現日蝕,顯示凶兆!”又講:“彼月而微,此日而微,致使下民,為之悲哀!”又講:“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賢良!”天上出現變化,地上出現地震,泉水奔湧,山穀移動。《詩經》中還講:“百川沸騰,山崩地裂,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可憐人們,無動於衷!”霜降的出現,也不能夠按照時令,《詩經》中又講:“正月降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流傳甚廣!”說的就是百姓,此時不能明辨是非,造成輿論混亂。朝中不和諧的現象出現,是因為賢與不肖共存,導致朝政失和而引起的結果。

從此之後,天下大亂,篡位、殺戮,各種災禍頻繁出現。周厲王逃到彘地,周幽王被殺,在周平王末年,魯隱公繼位,周王室的大夫祭伯因為關係不和,逃往魯國,《春秋》中為尊者諱,不說逃走,哀歎災禍從此開始。從此之後,周王室的尹氏在朝中世代擔任卿相,專權跋扈,諸侯國也相繼背叛王室,不再到京師來朝見周王,周王室開始衰落。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三十六次出現日食,五次發生地震,二次出現山崩地裂,三次出現彗星,夜間應該閃亮的星星不再出現,一次流星雨,十四次火災。胡狄三次入侵諸侯國,五塊兒巨大的隕石從天上墜落,六次鶃鳥逆向飛行,糜鹿大量繁殖,血吸蟲、蜚蟲肆虐,八哥築巢,各種怪異的現象紛紛出現。白天顯現黑夜,樹上結滿冰掛,李樹、梅樹冬天開花結果,七月下霜,草木枯死,八月豆莢遭災,天上落下來很大的冰雹。在下雨、下雪的時候,雷聲震震,水災、旱災、饑饉、蟲災、蝗災、螟災此起彼伏。在當時,禍亂頻仍,諸侯國有三十六次發生國君被弑殺的事件,五十二個諸侯國君先後亡國,諸侯國君逃離國土,不能保全社稷,此類事情層出不窮。周王室的災禍更多:晉侯在貿戎打敗王室的軍隊,在郊地與王室的軍隊作戰;鄭侯傷害了周桓王;戎狄扣壓周王室的使者;衛侯違抗周王的詔命,奉詔拒派軍隊,齊侯違抗周王的詔命而幫助衛侯;王室內五位大夫爭權奪位,三位君王先後遭到更替,沒有公理可言,在此情況下,周王室更加衰落,再也沒有振興起來。

從曆史上看,和氣致祥,乖氣致戾;祥多者國安,戾多者國危,這是不變的道理,古今一樣。現在陛下繼承三代的偉業,招攬文學士人,優遊寬容,致使各路賢士齊頭並進。可是賢與不肖混雜在一起,黑白不分,邪正雜糅,忠讒難以區分。公車署的士人人滿為患,北軍待詔的士人摩肩接踵。朝堂中大臣們意見相左,言語刻薄,相互詆毀,搬弄是非。文案疊加,奏書錯亂,前後錯繆,毀譽參半,因此難以辨明是非,造成皇上對事情的判斷,前後失據,這樣的事例數不勝數。大臣們朋比為奸,黨同伐異,使得忠臣們屢屢遭到陷害。正派的大臣進言,隻能治標;而忠臣遭受陷害,卻成為亂的禍源。在治亂時,還沒有顯現出效果,災異就已經反複出現,這是臣為什麼寒心的地方。那些在朝中掌握權勢的人,他們的子弟把持著朝政,羽翼遍布朝野,糾合在一起,使得毀譽此起彼伏,造成意見不能統一。這是日月無光,寒霜在夏季出現,海水湧出,山穀錯位,天上星辰失序的原因,是怨氣產生的惡果。現在周代衰落的跡象,已經在本朝顯現,詩人們所諷刺的,正在一樣樣地暴露出來,要想天下太平,得到《詩經》中所稱頌的結果,這就好像是在退著走路,卻幻想著要趕上前邊的人。初元以來(公元前48-前44年),已經有六年時間,查看《春秋》在六年時間裏,出現的災異也沒有今天多。《春秋》中所記載的災異,現在頻繁地出現,但不再有孔子那樣的聖人,既是有,也解決不了當前的問題,更何況還沒有,而且情況還遠遠超過《春秋》中所描述的災變。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因為邪臣當道。邪臣之所以當道,是因為皇上的疑心太重,既然重用了賢者,本來要實施善政,一旦賢者遭到譖毀,賢者就會遭到貶黜,善政也隨之結束。陛下常抱著懷疑的眼光看人,讒賊即會乘勢而入;遇到決斷的時候,拿不定主意,致使蒙冤受屈的大臣接連不斷。奸邪小人得勢,賢能大臣遭貶,受冤枉的大臣增加,有誌之士遭遇打擊。《易經》中常講,有《否》有《泰》。小人得誌,君子受壓,君子受壓,則朝政混亂,這就是否。否者,就是閉而亂。君子得誌,小人受壓,小人受壓,則政通人和,故為泰。泰者,就是通而且治。《詩經》中說“雨雪紛紛,日出天晴。”這與《易經》中所講的道理一樣。上古時的鯀、共工、歡兜和舜、禹同在堯帝的朝堂中共事,周公和管叔、蔡叔一起輔佐周王室,在當時,不斷有讒毀的言論,流言蜚語出現,數不勝數!堯帝、周成王重用舜、禹、周公而斥退共工、管叔和蔡叔,因此國家得以大治,直到今天人們還在稱頌。孔子和季孫氏、孟孫氏同時在魯國當官,李斯和叔孫通都是秦朝的官員,魯定公重用季孫氏、孟孫氏,排斥孔子;秦始皇重用李斯,排斥叔孫通,天下隨後而大亂,至今為人們所恥笑。因此說,用人治亂,就是榮辱的開始,要看陛下選用什麼樣的人。即使選用的是賢者,也要敢於堅持,不改初衷。《詩經》中講:“我心匪石,不可扭轉”。意思是在選用賢者時,要堅定不移,要堅持始終。《易經》中說:“渙汗其大號”。意思是說,皇上發出的號令就像出汗,汗發出來了,就不能再收回去。現在皇上發出招賢令,招攬賢者,不到一個時辰,就要改變主意,這是要把汗再收回去;選用賢者,不能三個月就變,就像撥轉小石頭一樣,意誌太不堅定。《論語》中講:“看到不善的人,就像把手伸進開水一樣。”丞相府、禦史大夫府向朝廷上奏,應該斥退那些屍位素餐,占有權位的佞臣,但問題多年得不到解決。發出詔令,選用賢者,隨即又改變,這就好像是把汗又收了回去,選用賢者,不能堅持,就好像是撥動小石頭一樣;斥退奸臣,卻如同是在撼動大山,這樣做,要想陰陽協調,豈不是很難!

小人因此才會覓縫鉆孔,巧飾文字,肆意毀謗,製造流言蜚語,挑起民間的輿論大嘩。《詩經》中講:“憂心忡忡,唯恐得罪小人。”小人太多,就容易得罪。在古時,孔子和顏淵、子貢相互稱讚,並沒有結成朋黨;大禹、後稷與皋陶相互引薦,也沒有結黨營私。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們想的是國家的利益,沒有邪念。賢人在上位,引其同類,聚於朝堂施展才能,《易經》中說:“飛龍在天,大人相聚。”賢人在下位,誌同道合的人相聚,為國家舉薦賢才,《易經》中說:“拔茅茹以其彙,是吉兆。”在上引其同類,在下推薦賢才,商湯重用伊尹,非賢士則斥退,是賢士則引進,就因為同類相聚。現在邪臣與賢臣混雜在一起,同聚朝堂,邪臣結黨營私,違善向惡,詆毀賢臣,危言聳聽,就是想蠱惑皇上。假若重用這些人,天地即會發出警告,災異也會反複地出現。

自古以來,賢明的聖君,沒有不通過誅殺奸邪,而使得國家大治,因此才有了舜帝放逐四惡,孔子在兩觀下誅殺邪臣,聖人的教化才得以推行。現在陛下應該明查,真誠地思考天地的告誡,反思誅殺佞臣的必要性,從《否》《泰》卦中找出處理政務的要義,從《詩經》雨雪詩中,從周文王、唐堯帝選用賢者中,悟出可供借鑒的道理。從秦朝、魯國的滅亡中吸取教訓,思考什麼才能帶來福瑞,怎樣才能避免災禍,了解時事的變化,斥退奸臣的幹擾,杜絕奸邪小人在朝堂中結黨營私,避免忠貞大臣受到無辜地傷害,廣開納賢之路。要當機立斷,不能再猶豫徘徊,要讓是非觀念在朝中明晰地顯現出來,隻有這樣,災異才能夠消除,祥瑞才會到來,才能夠奠定天下的太平,謀求萬世的福祉。

臣幸得以作為劉氏宗親,傾吐肺附之言,確實是看到了陰陽錯謬,難以調和,不敢隱瞞心中的憂慮。臣引用了《春秋》中發生的災異,對比當今朝中的政務,分條舉例,宣泄一通。臣謹慎地密封奏書,冒死呈上。

弘恭、石顯首先看到劉更生的上書,與許氏、史氏家族中的人一起商量,更加嫉恨劉更生等人。周堪性情耿介、正直,在已經孤立的情況下,仍然寧折不彎。這一年的夏天寒冷,太陽光灰白無力,弘恭、石顯和許氏、史氏說這是因為周堪、張猛掌權引起的。元帝內心欣賞周堪,但又怕大家對周堪的非議太多,無法協調此事。當時的長安令楊興,因為個人才能而受到元帝信任,也常常稱頌周堪。元帝希望能夠從楊興那裏得到支持,於是問楊興:“朝臣們不停地在講光祿勳周堪的壞話,這究竟是為什麼?”楊興是一個圓滑的人,以為元帝對周堪不滿,便順著話講:“周堪不但朝臣們對他不滿,下邊的州郡裏也是這樣。臣聽人們說周堪在此前與劉更生等人誹謗皇室骨肉,認為這二人該殺,我以前說不能傷害周堪,是要為國家養恩。”元帝問:“是什麼罪一定要殺頭?現在呢,又怎麼樣?”楊興說:“臣愚以為現在可以賜周堪關內侯爵,享受食邑三百戶,不要讓周堪再負責朝中事務。明主不辜負師恩,這是最好的方法。”元帝也有了疑心。恰好城門校尉諸葛豐也在說周堪、張猛的壞話,元帝為此事對諸葛豐大發雷霆,罷免了諸葛豐的官職。詳情記載在《諸葛豐傳》。元帝說:“諸葛豐說周堪、張猛言行不一,朕同情他們,沒有懲治,又憐惜他們的才能還沒有得到很好發揮,現在將周堪降為河東郡太守,張猛降為槐裏縣令。”

石顯等人在朝廷的權勢炙手可熱。在此後三年,孝宣帝陵廟的闕門發生火災,在月末,又發生日蝕。元帝於是召詆毀周堪和張猛的大臣們問話,他們說此前出現的災異,是由於周堪和張猛的責任,這些人嚇得跪在地上,叩頭謝罪。元帝下詔,說:“河東郡太守周堪,是先帝信任的大臣,讓周堪輔導朕的學習。周堪品質優秀,通曉學術,議論正直,仁慈有德。常懷有憂國之心,為此而發奮努力。因為不能阿諛奉承權貴,受到孤立,遭到奸臣的壓製而被斥退,還不能為自己申辯。此前大臣們看到出現災異,不檢討自己,查明災異的原因,反而借議論天災,將責任推到朝臣的身上。朕不得已,隻好讓周堪暫時在下邊擔任郡太守,這也是在彰顯周堪的才能。周堪下去後,災異仍然顯現,這些人沒有話講了。周堪下去不到一年,郡中的三老、官員、有識之士都稱頌周堪,朝廷派出巡視的使臣,也都讚頌周堪的政績。這些足已經證明先帝生前知人善任,朕也有自知之明。俗人故意製造事端,非議詆毀賢良,假借一些難以說清的天象無事生非,讓可以講清楚的問題變得撲朔迷離,以達到陷害的目的,朕不會再受他們的欺騙。朕當時是迫於無奈,沒有堅持原則。這一向反複地出現災異,朕深感憂慮。周堪年老體弱,恐怕很難為自己伸冤,又受到他人的排擠,無力為自己申辯,現在把周堪調回長安。”而後元帝拜周堪為光祿大夫,俸祿為中二千石,負責尚書事務。張猛擔任太中大夫兼任給事中。石顯仍然插手尚書事務,尚書中的五個人,都是石顯的同黨。周堪很難向元帝反映問題,什麼事情都還要通過石顯,決定權仍然把持在石顯手中。周堪有聲音嘶啞的毛病,不能多講話,最後抑鬱去世。石顯誣陷張猛,迫使張猛在公車府自殺。劉更生對他們的遭遇很痛心,於是寫下了《疾讒》、《擿要》、《救危》和《世頌》等八篇文章,托古喻今,哀歎自己以及與自己一樣的士人。此後被棄置一旁,十多年得不到重用。

成帝登基後,石顯遭到貶黜,病死在返鄉的途中,劉更生才重新得到啟用,此後劉更生將名字改為劉向。劉向以原九卿職務擔任中郎,負責三輔地區的水利。多次向成帝密封上奏,後來劉向又擔任了光祿大夫。當時成帝的舅舅陽平侯王鳳擔任大將軍,主持朝政,背後還有太後王政君的支持,朝中大權掌握在王氏手中,王氏兄弟七人先後被封為列侯。在發生數次災異後,劉向認為當朝外戚過於顯貴,發生災異,是因為王鳳兄弟把持朝政的結果。成帝此時正在努力學習《詩經》、《尚書》,閱讀古文,成帝詔命劉向負責校勘收藏在天祿閣、石渠閣中的《五經》等古書。劉向在讀《尚書·洪範》中,看到箕子為武王解釋五行陰陽相互間的關係。於是將上古以來,從春秋戰國直到秦漢,所有的符瑞災異記錄下來,進行整理,再聯係禍福,考查它們的靈驗,加以對比分析,理出條目,劉向寫成十一篇文章,名字叫做《洪範五行傳論》,上奏給成帝。成帝內心很清楚,劉向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寫這些文章,主要是因為王鳳兄弟把持著朝政,才會有感而發,但是成帝始終不願意疏遠外戚王氏家族。

過了很久,成帝開始營建昌陵,經過幾年時間,仍不能完工,又回過頭來再修建延陵,花費巨大。劉向於是向成帝上書,提出諫言:

臣讀《易經》,裏麵有這樣的話:“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才能夠安身立命,保證社稷的安穩。”賢聖的君王,要考慮到事情的始終,深入思考,才能夠明辨是非。君王思考問題,要考慮到天地人三統之間的關係,理解天命神授,所授者須博大無邊,天下不會始終為一姓所擁有。孔子在談論《詩經》時說:“殷朝的士人聰明智慧,在京師為周的宗廟助祭,”為此而喟然長歎,說:“天命宏大!生前做過善事,會影響到子孫,須知富貴無常;否則,王公大臣們怎麼會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就連百姓也常要不斷地提醒自己。”商朝的微子,在商朝滅亡後,不得不低頭做了周的臣子,痛心商朝被周朝滅亡。像堯舜這樣的聖人,仍然會有丹朱這樣難以教化的兒子;大禹、商湯有著非凡的德行,也會有桀、紂這樣難以訓導的子孫。從古至今,沒有不亡的國家。過去高皇帝推翻了秦朝,打算將國都建在洛陽,受到劉敬諫言的啟發,認為自己的德能不能與周代相比,但是好於秦,於是將國都改建在了關中,憑借著周代的德,倚仗著秦地的險阻。一個朝代持續的長短,還要看其德政實施的效果,高祖在晚年時,常戰戰兢兢地告誡自己,不敢忘記前朝覆亡的教訓。因此孔子才強調“富貴無常”,講的就是這些道理。

孝文帝的陵寢地在霸陵,北邊靠近灞河。有一次,文帝淒愴而悲涼地麵對著群臣們講:“唉!用北山的石頭做成朕的槨室,用紵絮混合生漆填縫塗抹,看誰還能夠撼得動!”張釋之進言,說:“如果陵寢中有值得偷盜的東西,就是封閉在終南山中,也會有縫隙可以鑽進去;假若沒有可盜取的東西,即使陵寢中沒有石槨,又有什麼可值得擔心?”死者已經沒有了生命,但國家還會有興替,因此張釋之的話,是在為長遠做出考慮。孝文帝悟出了其中的道理,遂改為薄葬,不再修築山陵。

《易經》中講:“古時候的喪葬,用薪柴製成棺木,埋葬在荒郊野外,不封土,也不在墳墓的四周圍栽樹。後世的聖人把薪柴改為棺槨。”使用棺槨,是從黃帝開始。黃帝葬在橋山,堯帝葬在濟陰郡,他們的墓塚都很小,葬具也很簡陋。舜帝葬在蒼梧九疑山,舜帝的二位妃子,沒有與舜帝合葬在一起。大禹帝葬在會稽,為的是不煩擾百姓。殷湯不知道葬在何處。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葬在畢邑,秦穆公葬在雍邑槖泉宮祈年館的下邊,樗裏子葬在武庫,他們都沒有堆起很高的陵寢。這些都說明了聖帝、明王、賢君、智士考慮的長遠,為長遠而設計。他們的賢臣孝子也能夠秉承遺命,按照他們生前的遺願實施薄葬,這也是在真誠地奉安君父,忠誠至孝的表現。

周公,是武王的弟弟,負責安葬哥哥,用的葬具很簡陋。孔子在防邑安葬母親時,提到在往古時,葬親人不修築墳丘,孔子說:“我孔丘,常常要周遊天下,不能在返回後,認不出母親的墳塋。”因此才把母親的墳墓堆成四尺高的土丘,遇到雨水,墳丘崩塌。孔子的弟子幫助修繕,告訴了孔子,孔子流著眼淚說:“我聽說,古時候的人是不修築墳墓的。”為此還責怪他們。延陵季子出使齊國回來,兒子死了,葬在嬴邑、博邑之間,墓穴向下沒有挖到水層,殯殮時就穿著平時的衣服,封土僅達到手臂的高度,和手伸出來一樣高。季子邊哭邊說:“骨肉又回到了土中,這是你的命啊,讓魂靈飄蕩吧。”嬴邑、博邑距離吳地有上千裏,季子沒有把兒子送回去安葬。孔子生前去看過,說:“延陵季子所做的,符合禮製。”因此仲尼作為孝子,延陵作為慈父,舜禹作為忠臣,周公作為悌弟,他們在埋葬君王、骨肉時,都是施行的薄葬;不是舍不得花錢,而是以符合禮製為標準。宋國的桓司馬為自己的喪葬準備石槨,仲尼說“不如認屍體在地底下很快地朽爛。”秦國的國相呂不韋召集很多文人編撰《呂氏春秋》,也是強調薄葬的意義,他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等到吳王闔閭時,違背禮儀,要施行厚葬,才過去十幾年,就被越人發掘。到了秦惠文王、武王、昭王、莊襄王時,更是大興土木,營建很大的墳丘,裏邊埋藏有很多的珍寶,結果全部被發掘,屍骨暴露在野外,真是令人哀歎。秦始皇葬在驪山的山坳裏,往下一直挖到第三層水源,上麵的墳丘高如山陵,高度達到五十幾丈,周圍環繞五裏多;墓壙中以石為槨,用人膏點燃燈燭,用水銀布設江海湖泊,用黃金做成鳧雁。所藏珍寶之多,所設機械之巧,棺槨的華麗,宮館的華美,難以描述。還殺了很多宮人,活埋了很多工匠,人數達到上萬。天下的百姓因為無窮的徭役而造反,驪山的墓壙還沒有修築完畢,周章的百萬造反大軍就已經兵臨城下。項籍一把火燒掉了這些宮館樓宇。此前很少有人聽說過墓壙被發掘,後來有一位牧羊兒丟失了羊,羊跑進墓穴,牧羊童持火把進去尋羊,不小心一把火燒毀了棺槨。從古至今,埋葬沒有比始皇帝更為奢華的,才過去幾年時間,外遭項籍的火災,內遭牧童的火患,其遭遇真地是令人歎息!

因此德厚者更要求葬薄,智深者葬具愈少。隻有那些無德寡智的人,才會葬具豐厚,墳丘堆得越高,宮廟修建的越華麗,被人盜掘的機會就越大。從這些事實來看,賢愚的結果,喪葬的吉凶,昭然可見。周代的德政在開始衰落時,喪葬開始變得奢侈,周宣王賢德,周王室再次中興,周宣王要求儉省宮室,縮小寢廟。詩人為此而讚美周宣王,《斯幹》這首詩寫的就是這件事情,上篇寫的是王室宮殿遵守禮製,下篇寫的是子孫繁多。到了魯莊公,開始修飾宗廟,修建了很多宮館苑囿,其結果是後嗣斷絕,《春秋》因為此而譏諷魯莊公。周宣王所做的,使得國家不斷地繁榮昌盛,魯莊公、秦始皇所做的,是在他們的身後,國家歸於滅亡,這些正是奢、儉帶來的結果。

陛下登基之後,躬行節儉,初陵開始修建時,規模還很小,天下人都認為陛下賢明。等到修建昌陵,將陵寢修得如此之高,墳墓堆得像山丘一樣,發掘百姓的墳墓,多達數萬,陵寢地所在的縣邑,還要修建房屋,工期緊迫,費用浪費達上十億。已經死亡的百姓親屬在地下怨恨,生活在地上的百姓則愁腸百結,怨氣撼動陰陽,災荒饑饉頻仍,百姓為此而流離失所的,達十幾萬之多,知道情況的臣下無不為此感到哀痛。假若死者有知,墳墓遭到挖掘,帶來的禍患就大了;假若死者無知,把陵寢修築得如此高大,又有何益處?與賢者、智者談起這些來,他們都認為這種做法不明智,與百姓談起來,他們更是叫苦連天;這些景觀隻能滿足愚夫,崇尚奢侈人的觀感,又有多大的益處?陛下仁慈敦厚,聰明蓋世,應該弘揚漢家的美德,崇尚劉氏的仁愛,光昭五帝、三王的仁政,但是陛下現在卻在與暴秦亂君攀比奢侈,比誰的陵寢更為高大,以滿足那些愚夫的觀感,為一時的虛榮而誇耀,違背賢智之心,忘卻萬世安危,臣深為陛下感到羞愧。希望陛下遠向古時的黃帝、堯帝、舜帝、禹帝、湯、文、武、周公、仲尼學習,近則要細細領會穆公、延陵、樗裏、張釋之的用意。孝文帝摒棄高大的陵寢而實施薄葬,由於節儉而得以安寧,可以效法;秦昭王、始皇帝堆山藏厚,奢侈無度卻帶來禍患無窮,這些都可以引為借鑒。初陵的規模,還是要征詢公卿們的意見,讓百姓們得到安寧。

諫書遞上去以後,成帝讀了很感動,但還是下不了改正的決心。

劉向看到社會風氣崇尚奢靡,趙皇後(飛燕)、衛婕妤出身卑微,做事情逾越禮製。劉向認為君王的教化應該從內向外,從最近的人開始。於是采錄《詩經》、《尚書》中所記載的賢妃貞婦,興國安家可以效法的,還有因為庶出,受到君王寵幸而導致國家禍亂的,編寫了一本書,叫做《列女傳》,一共八篇,用來勸誡天子。又采錄了一些傳記、行事的方法,寫下《新序》、《說苑》等五十多篇,上奏給成帝。劉向多次向成帝上書,陳述利害得失,禍亂教訓。這樣的奏書遞上去幾十次,以供成帝閱覽參考,希望能夠拾遺補缺。成帝雖然沒有全部采納,但對劉向的一片忠心,常感歎不已。

成帝一直沒有兒子,朝政又掌控在外戚王氏手中,災異頻繁地出現。劉向對陳湯在西域憑借勇敢智慧建立的功勳非常讚賞,與陳湯的關係很好,私下裏和陳湯談論:“災異如此頻繁,而皇帝的外戚在朝中又如此權勢熏天,這種情況早晚要威脅到劉氏的江山。我因為是劉氏的同姓宗親,世世代代蒙受著漢室的恩惠,作為劉氏宗親遺老,經曆了三朝皇帝。皇上把我當作先帝的舊臣,每次召見都特別厚遇,我要不講話,誰還敢講話呢?”劉向又向成帝密封上奏諫言:

臣聽說君王都是希望天下太平的,可是危亡的事情還是會發生,君王都是希望國家可以永續的,然而國家最終還是會滅亡,這其中的道理,主要是因為用人失查。奸佞的大臣掌握著國家大權,操控朝政,沒有不危及到社稷的。在古時候,晉國有六卿,齊國有田氏、崔氏,衛國有孫氏、寧氏,魯國有季氏、孟氏,他們都長期把持著國家的權力,世代掌控著朝政。田氏最終取代了齊國的薑氏;六卿最終瓜分了晉國;崔杼殺害了國君光;孫林父、寧殖趕跑了國君剽,最後殺害了國君剽;季氏在家中的大庭觀賞天子才能享有的八佾舞,三家在祭祀中享受著天子才能享受的《雍》樂,三家把持著魯國朝政,最後一起趕走了魯昭公。周王室大夫尹氏幹預朝政,王室政治混亂,兒子姬朝、姬猛交替廢立,經過很多年王室才安定下來。所以《詩經》中講“王室紊亂”,又講“尹氏殺害王子姬克”,造成的危害如此之大。《春秋》中列舉了很多的成敗得失,舉了很多災祥禍福的例子,像這類事情,可謂是舉不勝舉,都是陰盛而陽衰,下麵的大臣失去臣道所致。所以《尚書》中講:“臣子如果作威作福,小者害家,大者害國。”孔子說“權力離開公室,朝政掌握在大夫手中”,都是危亡的徵兆。秦昭王的舅舅穰侯和涇陽君、葉陽君專權擅政,背後憑借著太後的權威,三個人的權力超過了秦昭王,家中的財富敢於與國家相埒,國家已經很危險,幸虧有範雎的提醒,秦國的政權才得以穩固。二世皇帝把大權交予趙高掌握,趙高專權跋扈,蒙蔽大臣,最後才有閻樂在望夷宮殺害二世皇帝的悲劇發生,秦朝雖然滅亡。然而近事不遠,下邊就是漢朝的建立。

漢朝建國初,呂氏家族無道,在朝中掌握朝政,擅自奪取相位,濫封呂氏為王。呂產、呂祿倚仗著太後的權威,竊取將、相的尊位,還掌握著衛戍京師的南軍、北軍,呂氏子弟受封為梁王、趙王,驕橫跋扈,幾乎危及到劉氏的江山社稷。幸虧有忠心為國、正直的大臣絳侯周勃、朱虛侯等人,竭誠維護漢室,盡忠守節,誅殺了呂氏家族,劉氏的江山社稷才得以保全。現在王氏一姓乘坐朱輪華轂車的,有二十二人,穿青紫貂皮的王氏子弟充盈在帷幄內,盤踞在朝堂中。大將軍王鳳專權擅政,受封為列侯的五位王氏驕奢淫逸,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牟取私利,假公濟私,依靠著東宮的權威,與皇帝又是甥舅關係,權力實在是太大。尚書九卿州牧郡守,都要經過王氏的任命,他們掌握著中樞機要,朋黨肆虐。稱譽者引進,忤逆者誅殺;遊說者得利,掌權者代言。排擠宗室,削弱公族,對待劉氏宗親中有智慧的人,更是肆意毀謗,阻塞劉氏宗親子弟進入仕途。不讓劉氏宗親子弟在朝中擔負重要職務,也不讓他們接近宮廷,唯恐與王氏家族分權;總是提到燕王、蓋主,以此來加重皇上的疑心,避免談到呂氏、霍氏,擔心與他們現在的獨攬朝政相互關聯。對內,他們有著管叔、蔡叔的叛逆野心,對外,卻又要假托是周公為國家在輔政。王氏兄弟相繼受封為列侯,成為朝廷的重臣,王氏宗族在朝中盤根錯節,把持著各個權力部門。從上古到秦漢,外戚擅權,還沒有像王氏家族這樣。就是周代的皇甫、秦國的穰侯、漢朝的武安侯、呂氏、霍氏、上官氏,也難以與他們相比。

物盛必然有非常之象,以告誡人們警覺。在孝昭帝朝,巨大的山石在泰山上聳立起來,已經僵臥的柳樹在上林苑抽芽複活。此後就有了孝宣皇帝的繼位,現在王氏在濟南的先祖墳墓,棺床上的柱子居然長出了枝丫,還長出地麵,根插在土中,非常茂盛,就是立起來的山石,重新發芽的柳樹,也沒有像這種異象令人驚恐不安。事物的怪異與人物的權勢,竟然同時顯現,王氏和劉氏怎麼可能同時並立,現在從表象上看,劉氏的江山還像泰山一樣穩固,其實就好像是壘起來的雞蛋一樣危險,令人擔心。陛下作為劉氏子孫,守護著劉氏宗廟,卻將國祚移於外戚,將皇帝的尊位降為扈從地位,陛下就是不為自己考慮,奈何要將祖宗的廟堂放置何處!一個女人已經出嫁,應該想到的首先是丈夫家人的利益,而將父母家族擺放在次要位置,而今皇太後卻與此相反。對比孝宣帝當年,宣帝沒有將權力交予舅舅平昌侯、樂昌侯,這些外戚的地位,也因此得以保全。

聰明的人,迎來福祉於無形,銷除禍患於未然,陛下應該頒發明詔,表明態度,皇帝要更多地親近劉氏宗親,重用劉氏宗親,疏遠外戚,收回外戚的權力,讓他們回到家中,效法先帝對待外戚的方式,可以在錢財上厚待他們,這樣做也可以保全外戚家族,這也是在向東宮表示誠意,讓外戚獲得福佑。王氏宗族得以保全,享受爵祿,劉氏天下得以安寧,不會讓社稷受到威脅,宗室與外戚,和睦相處,這也是為了子孫後代在考慮,讓他們世代享受福祐。如果還不盡早采取措施,田氏篡奪齊國的悲劇,還會在本朝上演,六卿瓜分晉國的悲劇,還會重現於漢室天下,為了子孫後代的利益,不能不認真地思考,認真地對待,不可不早做謀劃。《易經》中講:“君不謹慎,即會失去臣的忠誠;臣不謹慎,即會失去身家性命;做事不謹慎,則會一事無成。”願陛下深思熟慮,謹慎對待,警惕過往的教訓。把事情做得穩妥,不出紕漏,讓劉氏宗廟得以穩固,使皇太後得以安享晚年,天下幸甚。

奏書遞上後,成帝召見劉向,哀傷歎息一番,對劉向說:“君且將此事放一放,讓我再想一想。”成帝任命劉向擔任北軍的中壘校尉。

劉向為人簡易隨便,沒有架子,崇尚儉樸,不結交世俗,專心致誌於經學研究,白天大聲地誦讀經書典籍,夜晚則觀查星象,甚至通宵達旦。成帝元延年間(公元前12-前9年),有彗星在東井方向出現,蜀郡的岷山崩塌,壅塞住岷江。劉向認為這是不祥之兆,詳情記載在《五行誌》。劉向放心不下,又向成帝上奏,內容如下:

臣聽說舜帝當年告誡伯禹,不要像丹朱那樣倨傲;周公告誡成王,不要像紂王那樣暴虐。《詩經》中講“殷鑒不遠,就在夏朝末世”,也是在說商湯在告誡後世,要以夏桀為教訓。聖明的帝王常以天下禍患告誡後人,不忌諱談論國家興廢的道理,因此臣才敢不避愚昧,談論興廢,願陛下留意。

查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出現三十六次,魯襄公時最為頻繁,每三年五個月就會有一次日食出現。漢朝建立以來到元帝竟寧年間(公元前33年),孝景帝朝日食出現得最多,每三年一個月就會出現一次日食。臣劉向此前說過要出現日食,現在連續三年出現日食。自從建始(公元前32-前29年)以來,二十年間八次出現日食,平均二年六個月就會出現一次,這種現象古今罕見。怪異出現有大小,有緩急,聖人將這些現象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易經》中講:“觀查天文,以察時變。”古時候孔子把魯哀公與夏桀、殷紂的暴虐並列起來,當時曆法混亂,攝提星方位偏離,造成無法判斷時間,這是政權更替時出現的異象。從秦始皇駕崩到二世皇帝繼位,出現了很多的日食月食,山崩地裂,啟明星在四季的月初出現,太白金星在中午還懸掛在天空,天上沒有雲彩卻發出陣陣的雷聲轟鳴,流星頻繁地出現,熒惑星襲月,宮廷發生火災,野禽在宮廷的院落中降落,官署的大門向內傾倒,臨洮縣出現巨人,東郡降落隕石,大角星方位出現彗星,遮蔽大角。從孔子的感歎,再思考暴秦時的怪異現象,天命確實可畏。項籍將要敗亡時,大角星方向出現彗星。漢軍進入秦地,五星在東井彙聚,這些都是天象感應。在孝惠帝朝,天上落下血雨,太陽、月亮在運行的交彙點衝突,遮蔽了太陽的光線。在孝昭帝朝,泰山上的臥石自然立起,上林苑的僵臥柳樹重新發芽,巨大的星星像月亮一樣向西運行,後邊跟隨著眾星,景象非常怪異,這是宣帝即位的象征,巨大的流星落向西方,天氣陰沉,二十幾日沒有下雨,這是昌邑王不能繼位的異象。詳情記載在《漢紀》。觀查秦、漢的交接,思考惠帝、昭帝沒有後代,再來看昌邑王失去封國,宣帝的登基繼位,上天對於人事的安排,豈不是早就在明確地告誡人們!商代的高宗武丁、周代的成王,在當時,有野雞在鼎耳上鳴叫,高宗為此而發奮努力,高宗武丁此後有百年之福,周成王有風向反轉的上天感應。神明效應,如影隨形,道理都是相通的。

臣有幸作為漢室宗親,真誠地看到陛下有寬厚、聖明的德行,想消除出現的災異,重新再現高宗武丁、周成王時的盛世,使得劉氏的宗廟社稷繼續得到尊崇,因此而甘冒殺頭的危險提出諫言。現在日食頻繁地出現,彗星又在東井方向出現,攝提星侵犯紫宮星,有見識的老人看到這些現象,都很驚恐,這是大災變的徵兆。很難用一兩句話講得清楚,《易經》中說“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因此還需要設卦布爻,解釋它們的含義。《尚書》中講“用圖來解釋”,天文很難用圖象解釋得清楚,臣雖然需要圖象來幫助,還是要用嘴來分條縷析,才能夠講得明白,希望在一個方便的時候,臣采用繪圖的方式,向陛下一點點地說明。

成帝於是把劉向召入內廷,但還是不能重用劉向。每次召見劉向,劉向都要向成帝強調,劉氏宗親如同大樹的枝葉,枝葉落盡了樹幹就會得不到保護,現在陛下疏遠了皇室宗親,外戚在朝中掌控著大權,重要職位不在宗室手中,權力歸於外戚,這不是加強劉氏宗親、削弱外戚、保全社稷、鞏固江山的做法。

劉向自以為得到了成帝信任,常常向成帝誇耀劉氏宗親,譏刺王氏和在位的大臣,言辭懇切,出於至誠。成帝也多次想提拔劉向,擔任九卿,但是得不到王氏的支持,也得不到丞相、禦史大夫的支持,最終沒有任命劉向擔任重要職務。劉向在朝中擔任大夫前後三十幾年,七十二歲時,去世。死後十三年王氏篡位代漢。劉向的三個兒子聰明好學;長子劉伋以教授《易經》出名,官職做到郡太守;二兒子劉賜擔任九卿丞,很早去世;小兒子劉歆最有名氣。

劉歆,字子駿,從小喜歡學習,精通《詩經》、《尚書》,能夠寫出很漂亮的文章,受到成帝召見,在宦者署擔任待詔,後來擔任黃門侍郎。河平年間(公元前28-前25年),劉歆受詔與父親劉向一起,校勘皇家收藏的圖書,從六藝傳記,諸子百家、到詩賦、算術、方技,無所不通。劉向去世後,劉歆再次在北軍擔任中壘校尉。

哀帝剛繼位,大司馬王莽舉薦劉歆,說劉歆是皇室宗親裏最有才學的人,哀帝任命劉歆擔任宮中侍從、太中大夫,兼任騎都尉、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很受哀帝的信任。劉歆負責《五經》的整理工作,繼承父親此前做過的校勘經書工作。劉歆編輯六藝群書,將它們分門別類,編為《七略》。詳情記載在《藝文誌》。

劉歆和劉向,最初都研究《易經》,在宣帝朝,宣帝下詔,讓劉向學習《糓梁春秋》,精心學習了十幾年,劉向對《糓梁春秋》有很深的研究。等到劉歆開始校勘皇家密室所收藏的古書,看到古文《春秋左氏傳》,劉歆很喜歡。當時丞相府丞史尹鹹研究《左氏春秋》,尹鹹與劉歆一起校勘古書典籍。劉歆又跟隨尹鹹向丞相翟方進學習,探討經學大義。《左氏春秋》中有很多古字古意,學者最初隻是在訓詁方麵下功夫,到了劉歆研究《左氏春秋》,改用《左傳》來解釋經文,這是一種新的治學方法,從此又有了以章句來解釋義、理。劉歆是一位性格沉靜,聰明好學的士人,父子二人都喜歡研究古文,劉歆博聞強記,超過當時一般人。劉歆認為,左丘明的好惡與聖人是一樣的,與孔子又是同一時代的人物,而公羊高、穀梁赤隻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後的人物,傳聞與同時代所親身經曆的在敘述上一定會有很大差異,劉歆為此多次與父親劉向辯論,劉向不能解答,然而仍然堅持《穀梁春秋》是對的。劉歆受到哀帝的信任後,劉歆諫言哀帝將《左氏春秋》與《毛詩》、《逸禮》、《古文尚書》一起全部列於學官,設置博士講授。哀帝詔令劉歆與《五經》博士一起,闡明自己的觀點,《五經》博士不願意同劉歆辯論,劉歆於是用書麵形式質問太常博士:

在上古時,唐堯、虞舜之後,夏、商、周三代興起,聖帝明王,先後出現,前後繼承,他們的業績輝煌燦爛,到了周王室衰微,禮樂不行,道義難以繼續,才出現此後經義紛亂的現象。孔子擔憂道義難以推行,遂周遊列國。從衛國返回魯國後,孔子開始整理音樂,將《雅頌》作為正音;又修訂《易經》,整理《尚書》,編撰《春秋》,在書中闡述帝王治國理政的道理。等到孔子去世後,對過往曆史的嚴肅批評就聽不到了,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去世後,就沒有人再為經學申張大義。接下來遭遇戰國,拋棄禮儀,諸侯國間重視的是窮兵黷武,孔子崇尚的道義已經不再有人欣賞,諸侯國間崇尚的是孫吳殺伐詭詐之術。暴秦走向極端,焚燒經書,坑殺儒生,製訂禁書的律令,就連肯定古代也要定罪,道術遂遭到毀壞。漢朝建國後,離開聖帝明王的世代已經異常久遠,孔子堅持的道義也荒廢了很久,想繼承也沒有可以遵循的法度。當時隻有叔孫通略微懂得一些禮儀,天下隻保留下來用於占卜的《易經》,找不到其它典籍。到了孝惠帝朝,才廢除了藏書令,可是公卿大臣,像絳侯周勃、灌嬰等人,都是一些赳赳武夫,他們對讀書不感興趣。到了孝文帝朝,才開始由掌故晁錯從伏生那裏學習《尚書》。《尚書》從牆壁中取出來時,有很多已經散亂,當看到還有古書存在,大家又開始跟隨老師學習經書。《詩經》的學習也隨後蔚然成風。天下的古書不斷地湧現,尤其是諸子百家的學說,於是朝廷安排了學官,每種學問都有專門的博士。然而漢初的大儒,出名的隻有賈誼。到了孝武帝朝,在鄒地、魯地、梁地、趙地,又出現了一批《詩經》、《禮經》、《春秋》的名師,他們大部分是在武帝建元年間(公元前140-前135年)出現。在當時,一個人還不能完整地講解一部經書,有的人鑽研《雅》,有的人鑽研《頌》,幾個人才能夠講解一部經書。《泰誓》這篇古文尚書,也是在後來才發現,博士們聚集在一起研究。武帝有詔書說:“禮崩樂壞,書簡脫落,朕深感憂慮。”在當時,漢朝建國已經有七十餘年,離開經書的學習,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魯恭王劉餘拆毀孔子的舊宅,準備擴建王宮,在孔子舊宅的夾壁中發現古文,有三十九篇《逸禮》,十六篇《尚書》。在武帝朝天漢年間(公元前100-97年),孔安國將這些古書獻予朝廷,因為有巫蠱案的影響,倉猝間,沒有將這些古書列於學官。《春秋左傳》是左丘明編撰,是古文舊書,多達二十餘部,均藏在皇家秘府,沒有公開。孝成皇帝痛感文獻的缺失,有些已經失去原意,於是詔命學者整理皇家藏書,校勘舊文,才有了這三部古書的問世(《古文尚書》、《逸禮》、《左氏傳》),用來檢驗學官所教授的內容,發現有些經書已經脫簡,有些簡牘編排錯亂。在民間尋訪學者,有魯國的桓公、趙國的貫公、膠東國的庸生,他們所教授的與這些古文相同,因為受到壓製,而不能得以流傳。這也正是有識之士深感痛心的,士人們常常為此而歎息。過去不能求學的人,不願意拋棄這些已經缺失的文章,因陋就簡,分文析字,盡管文章破碎,學者終其一生,還不能讀完一部整書,有些相信今文的學說,否定古文的學說,因為他們找不到古書來學習,因此當國家要舉行大典的時候,比如說建立辟雍、封禪、巡狩等禮儀,隻有不斷地摸索,不知道原來禮儀是怎樣設置的。於是抱殘守缺,也是害怕出現紕漏,不敢麵對現實,有了這樣的私心,即不願再從公心出發,采納正確的建議,或者詆毀,或者妒忌,不能從實際考慮,或者人雲亦雲,隨聲附和,這三部古書遲遲得不到承認,以至於有些學者說什麼《尚書》已經完備,說什麼左氏沒有寫過《春秋》,等等,這些論調實在是荒謬可悲!

現在聖上聖德通明,繼承傳統,弘揚偉業,也痛惜當今文學的錯謬,學者的碌碌無為,抱殘守缺,雖然聖上言辭懇切,但奈何有些學者模棱兩可,喜歡追隨大流,這種思想仍然占據著主導地位。因此皇上才頒下明詔,將《左氏春秋》列於學官,派身邊的大臣傳達詔命,扶持衰微的經學,與誌同道合者一起同心協力,繼承這些曾經失傳的古文經典。現在的情況還不能樂觀,有些學者態度頑固,拒絕討論問題,以不予理睬的態度來對待皇上的明詔,想以此來阻塞學問的探討,把沒有得到肯定的微學扼殺。大家喜歡安享已經定論的事情,不願意知難而上,從頭再來,這是常人的態度,不是有誌君子的作為。更何況是幾本古典經文,雖然先帝親自過問,當今聖上也非常重視,這些古文舊典,也均有明證,民間與皇家的圖書收藏均可以證明,學者們豈能夠以敷衍推諉來對待此事!

古人常講:“禮失而求之於野。”現在找到的這些古文,不就是求之於野得到的嗎?在博士中,過去精修《尚書》的有歐陽,精修《春秋》的有公羊,精修《易經》的有施、孟,然而孝宣帝還是要設立學官,講授《穀梁春秋》、《梁丘易》與《大小夏侯尚書》,書義中即使有衝突,但仍然能夠置於同樣重要的地位。為什麼?與其有衝突而廢,寧可讓衝突保留。《論語》中講:“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於人;賢者誌其大者,不賢者誌其小者。”現在有這樣的幾家言論,包羅了大小經義,怎麼能夠隨意廢棄!假若一定要抱殘守缺,黨同伐異,妒忌真實道義的再現,違背皇帝的明詔,辜負聖意,陷文吏於無謂的爭執中,這不是君子應取的態度。

言辭懇切,眾位大儒看了劉歆的上書後,群情激憤,有一位有名望的大儒——光祿大夫龔勝,看了劉歆的上書,深感恥辱,請求乞骸骨,退休回家養老。至於大儒師丹,當時在朝中擔任大司空(禦史大夫),更是勃然大怒,上奏哀帝,說劉歆亂改章程,非議詆毀先帝所設立的學官。哀帝說:“劉歆無非是想擴大經學研討的範圍,怎麼就是非議詆毀呢?”劉歆這下子得罪了滿朝的大臣,被那些宿儒、名臣群起攻擊。劉歆擔心被殺,於是提出來到外地做官,哀帝任命劉歆為河內郡太守。漢朝製度,皇室宗親不宜在三河郡為官,哀帝又改任劉歆為五原郡太守,後來劉歆轉任為涿郡太守,在三個郡先後擔任郡太守。過了幾年,因為有病,免官回家,在家中又重新被啟用,擔任安定屬國都尉。哀帝駕崩,王莽執掌朝政,王莽在年少時,即與劉歆一起擔任過黃門侍郎,王莽非常欣賞劉歆,向太後推薦劉歆。太後將劉歆留任為右曹太中大夫,劉歆又轉任為中壘校尉、羲和、京兆尹,負責修建明堂、辟雍,受封為紅休侯。劉歆主管儒林、史官、卜筮等官員,考定音律、曆法,著有《三統曆譜》。

此前,劉歆在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曾經改名為劉秀,字穎叔。等到王莽篡漢,劉歆擔任國師,後來的事情記載在《王莽傳》。

讚辭如下:孔子說“賢才難得!”從孔子以後,能夠寫文章的人很多,但是隻有孟軻、荀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等人,留名於青史。他們都是些博聞洽記的學者,博古通今,他們寫出來的文章,對後世產生了巨大影響。《孟子·公孫醜下》中說:“聖人不出,其間必有聞名於當世者”,他們不就是聞名於當世的賢士嗎?劉向的《洪範五行傳》闡述了《大傳》,強調天人感應;劉歆的《七略》剖析藝文,將百家學說分門別類,加以整理;《三統曆譜》考證日月五星的運行,著重於追根溯源。嗚呼!劉向預言山陵的告誡,現在看來,已經被他言中,真是可悲可歎!從梓柱發芽這種事情,可以推斷出天下的興廢,可謂是做人明白!這正是率真、謙讓、博聞多識的結果,古人常講,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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