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
伴著張養浩對曆代興亡的感歎,元朝走向了末路,給他最後致命一擊的是朱元璋,從此,朱明王朝走上了曆史舞台,曆史也掀開了新的一頁。朱氏子孫們掌握著權力之劍,開始了他們的表演,一雙雙翻雲覆雨手使得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從身到心,都打上了朱家特有的印記。
明朝,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由漢族人開創、又最終消失在異族鐵蹄下的封建王朝,留給後人太多的驕傲、不解、感歎與哀愁。驕傲的是,朱氏家族的統治也曾經讓我們這個古老的國度大放異彩,風華絕代。不解的是,明朝皇帝優秀的基因退化得為什麼那麼快,而“流氓氣”卻固執地代代相傳,結果將一個大好的國家玩得昏天暗地。感歎的是,在曆史出現轉機的時候,為什麼錯過的偏偏是中國,從而落在了西方諸國的後麵,泱泱大國漸漸變成了一個神話與華麗夢想。哀愁的是,光陰無情,曾經的美麗、曾經的輝煌,甚至陰冷與黑暗,轉瞬即逝,昔日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明朝所走過的曆程,就是一個四季輪回,春夏秋冬,盛衰的規律不易。
品味大明的春天,應該在六朝金粉勝地的南京,持一柄羽扇,在秦淮河畔悠悠行走,遙想太祖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曆千萬劫,終將萬裏江山盡攬於旗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大刀闊斧,收拾舊山河。狼煙烽火沒有了,百姓生活安定了;貪官汙吏遭殃了,百姓笑逐顏開了;功臣被殺了,皇帝寶座穩定了;丞相被撤了,皇權加強了;等級製度更加森嚴了,平民百姓變成了皇帝,皇帝再也不是平民百姓了。這就是明朝的春天,一個“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的時節,種子已經在地下深埋,在一場場暖風與細雨中,醞釀著它們自己的未來,那未來裏有希望,有失望,也有絕望。
追慕大明的夏天,當在長城內外,天南海北,騎一匹快馬,縱橫馳騁在成祖的宏圖大誌裏。一代君主,雄心勃勃,北窮沙漠,南極溟海,日出日沒之間,舟車可到之處,在他的野心與胸懷中,都是帝國天下。因此,“睿算宏模,長駕遠馭,徙都北平,雄視九有,五巡漠北”,用天空般廣闊的胸懷,馳騁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但對於他來說,這是不夠的,風從海上吹來,誘惑也從海上姍姍而來,於是一個應曆史而生的人出現了,那就是鄭和,他把大明的威名與繁榮遠播海外,同時也帶來了海洋裏的風雨與海那邊的見聞。曆史在這一刻留下遺憾,朱棣並沒有時間去聆聽,他還在修著邊牆,他還在與夙敵苦苦地糾纏。經此一事,中國人似乎注定了隻能是大陸思維,而西方則在他們的海洋思維中,開始了他們“全球化”的現代進程。明朝的夏天注定是灼熱的,因為太熱,容易盛極而衰,瞬間變冷。於是經過幾代守成之君的治理之後,一切都急轉直下了,開始秋風蕭瑟。
思索大明的秋天,不要走遠,就在皇宮內院吧。泡一杯濃茶,在淡淡的苦味中,觀看這深深庭院裏上演的一出又一出戲。昏聵無能的皇帝、專政的朝臣、宦官、寵妃如同一個個舞台上的醜角兒,演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戲份,政變、皇帝不理朝政、宦官專權、妃子禍亂後宮、黨爭等,一出出曆史的獨幕劇逐個上演。而大明朝就在這些病毒的浸染下,艱難地前進著。雖然中間也有明主,也有賢臣,也有良將,但是秋天到了,萬物成熟了,這就是衰敗的前兆,誰也不能妙手回春,因為秋天過去,就是冬天了。“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感歎大明的冬天,一杯濁酒足夠,煤山冷月夜,與那個有名的皇帝對飲,李煜說:“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他卻偏要感歎:“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曆史的是是非非無人能真正評斷,而現實則是最好的證明,他是大明在北京的最後一個皇帝,皇宮被占領,祖宗的基業在他手裏毀於一旦。隻能怪他運氣不佳,拔了個末籌,他的先輩們把一個泱泱大國糟蹋得麵目全非,留給他的是內憂外患和一個“亡國之君”的稱號,他也隻能領受了。大明朝的冬天真是寒冷啊,崇禎帝在煤山下自縊,而在開國處,南京城內,一個隻知享樂的皇帝和一群仍舊爭來爭去的大臣們,終於把大明送上了絕路,欲向江南求半壁隻是一個短暫的夢而已。
冬天過去,春天也就不遠了,可那不再是大明的春天。“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一個王朝的背影,伴著一片殘陽,在千山萬水中,依依不舍地走進了曆史,徒留幾縷煙塵和聲聲歎息。
到如今,山依然是那座山,水依然是那片水,月依然是那輪月,隻有人不再是那個人。時光流轉,人間的一切早已偷換!曾經的點點滴滴,隻能在紫禁城巍峨的宮殿中、在鍾山和天壽山畔的陵寢中、在史冊的字裏行間、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