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庶白見霍元甲喜氣洋洋的回來,忙迎著笑道:“我和秦先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看霍先生臉上的氣色,可以料定今日的交涉,必十分順遂。”霍元甲不及回答,先向秦鶴岐告了失迎之罪,農、劉二人也都向秦鶴岐相見了?霍元甲才笑向彭庶白道:“這回托秦先生和大哥的福,交涉僥幸沒有決裂,條約可算是訂妥了,不過訂的時期太遠了些,教人等的氣悶。”秦鶴岐問道:“定期在什麼時候,條約是如何訂法的?”
農勁蓀接著答道:“今日訂的,和前日所談判的沒有出入,雙方的律師和保證人都到了,條約上訂明了賭賽銀五千兩,定期明年陰曆二月二十日,仍是在張家花園比賽,如偶然發生了意外事故,不能如期來比賽,得先期通知延期若幹日,然至多不得延至五日以外,若不曾通知延期,臨時不到的,得向保證人索賠償損失銀五百兩。我們這邊的保證人是彙康錢莊,沃林那邊的是大馬路外灘平福電器公司。這約上並訂明了從今日起發生效力,不得由一方麵聲明毀約,要毀約亦須賠償損失五百兩。”彭庶白笑道:“農先生辦事真想得周到,這麼一來,便不怕他們再呈狡獪了。”
秦鶴岐問道:“今日訂約的時候,奧比音本人不在場,將來不至因這一層又發生問題麼?”農勁蓀搖頭道:“那是不會有問題發生的。奧比音本人就在這裏,他也不能作主。沃林教他和人比賽,他不能不和人比賽;沃林不教他比賽,他便不能比賽。這回訂條約,賭銀兩,在霍四爺這方麵,是純粹的心思。想替中國人爭麵子,而在他那一方麵,隻算是沃林要借此做一回生意,想利用奧比音的大力贏霍四爺五千兩銀子,旁的思想是一點兒沒有的。”秦鶴岐問霍元甲道:“日期既定了明年二月十二日,此刻尚在十一月底,先生還是在上海等候呢?還是且回天津,等過了年再來呢?”
霍元甲搖頭笑道:“我這回在此地已等得不耐煩了,何能再坐守在這裏等到那時候?明日就得動身回天津去,過了年再來。”秦鶴岐道:“先生明年到上海來的時候,務望給我一個信,我還有幾個同道的朋友,我很想給先生介紹介紹,他們平日聞先生的名,都甚願意結識,無奈各人多有職務羈身,不能遠離,所以未曾到天津拜訪,這回先生到上海來了,原是彼此結交的好機會,偏巧我又被許多俗務絆住了,若不是先生肯惠臨寒舍,隻怕這回又錯過了。我以為先生在此還有幾日耽擱,昨夜有幾個同道的朋友在寒舍談起,他們還說要開歡迎會歡迎先生呢。”霍元甲謙遜了幾句,問彭庶白道:“前夜庶白大哥在一枝香給我介紹的,其中有沒有秦先的同道?”彭庶白道:“秦先生的同道,隻有一個姓程的和一個姓李的,與我見過麵,並沒有交情,我所介紹的又是一類人,多半是上海所謂白相朋友,不是秦先生的同道。”霍元甲對秦鶴岐道:“我生性歡喜結識天下豪傑之士,即是先生同道的朋友,學問不待說是好的,我隻要知道了他們的姓名住處,便沒人紹介,我也得去登門拜訪,何況有先生紹介呢?今日天色尚早,可否就煩先生引我們去拜會幾個?”
秦鶴岐躊躇道:“霍先生不是打算明天就動身回天津去嗎?此時如何還有功夫去看朋友咧?”農勁蓀道:“可以留震聲在這裏拾奪行李,我二人不妨抽閑同去。”秦鶴岐道:“有一個姓程字友銘的,就在離此不遠的一公館裏教書,我且紹介兩位去談談,他也是安徽人。”農勁蓀接著問道:“是不是中了一榜的程鏞呢?”秦鶴岐連點頭道:“正是中了一榜的程鏞。農先生與他熟悉麼?”農勁蓀道:“隻聞他的名,不曾見過麵。程先生在我安徽的文名很大,卻不知道他會武藝。”秦鶴岐道:“他此刻的武藝,雖是了不得,但他的武藝,並不是從練拳腳入門的,他也是得了不傳的秘訣,專做易筋經功夫,不間斷的已做了二十多年了。於今兩膀確有千斤之力,遍體的皮膚,都能自動。”
霍元甲道:“易筋經的功夫,也可以做到這一步嗎?”秦鶴岐道:“豈但能做到這一步,據程友銘說:‘照他那般做下去,實在能做到辟穀數十日不饑,日食千羊不飽的境界!’”霍元甲隨即立起身說道:“這樣可算是神仙中人了。我豈可到了上海,不去瞻仰一番?”秦鶴岐也起身對彭庶白道:“程先生你是會過麵的,今日可以不去,因為他在人家教書,去太多了人不好。”彭庶白笑道:“我正想不同去,好在這裏和震聲哥談談,也可以幫著他料理動身的事。”
於是霍、農二人遂跟著秦鶴岐到陶公館來,路上沒有耽擱,不一會便到了陶公館,秦鶴岐取出自己的名片來,向陶公館的門房說了特來看程老師的話。隻見那門房接過秦鶴岐的名片,麵上露出遲疑的神氣說道:“先生若沒有要緊的事,就請明日再來何如?”秦鶴岐看門房這種對待,不由得生氣道:“沒有要緊的事,也不到這裏來了。你還沒有進去通報,為什麼由得你作主,要我們明日再來呢?”
那門房見秦鶴岐動氣了,才陪笑說道:“不是我敢作主,因為知道程老師此刻正有要緊的事,絕沒有聞功夫會客。方才有兩個朋友來會,我拿名片進去通報,程老師就是這麼回覆請明日來的。”秦鶴岐覺得很詫異的問道:“他此刻正有什麼緊要的事?你可以說給我聽麼?”門房尚沒有回答,忽聽得外麵敲的門環響,門房一麵走出房去開門,口裏一麵念道:“隻怕就是那人來了。”霍元甲看了這門房的神氣,疑心是程友銘吩咐了門房,來客不許通報,便也露出不快活的神氣對秦鶴岐道:“既然是程先生有要緊的事,不能見客,我們下次再來不好嗎,何苦妨礙他的要事呢?”秦鶴岐隻微微的點頭不作聲。
隻見門房將兩扇大門打開,即有四個人扛抬一張番布軟床,床上仰臥一人,用氈毯蒙頭罩腳的蓋了,看不出是死是活,是男是女。後麵還跟著一個年約三十多歲,服飾整齊的男子,進門向門房說了兩句話,因相隔稍遠,也沒聽清楚說的什麼。隻見門房對扛抬的人,向裏麵揮手,好像是教扛抬到裏麵去,直抬到裏麵丹墀中放下,門房隨手掩了大門,才回身走近秦鶴岐跟前說道:“程老師就為這個躺在布床上的人,求他治湛,所以不能見客,並沒有旁的事。”
秦鶴岐問道:“這人受的什麼傷?怎麼請程老師治?程老師又不會做傷科醫生?”門房搖頭道:“這個我不知道。”秦鶴岐道:“你不要管程老師見客不能見客,隻拿我這名片進去通報一聲就得了。”門房隻得應是,擎著名片進去了。農勁蓀笑道:“今日秦先生倒是來的湊巧,這人既是受了傷,遇著秦先生,總算是他的幸運。”秦鶴岐也很自負的神氣說道:“我倒不曾聽說程先生善於治傷的話,不知何以會把受傷的人扛到這裏來求他治。我既和他要好,他如果委我治,我是不能推諉的。”
正說著,就聽得裏麵腳步響了出來,霍、農二人都望著通裏麵的門,即見一個寬袍緩帶的老者,從容走了出來,看那老者的五官端正,頷下一部花白胡須,約有四五寸長短,身體雖不魁偉,卻是精神飽滿,器宇不凡,滿臉堆笑的走出來,兩眼並不看布床上的病人,笑眯眯的望著秦鶴岐拱手道:“秦鶴翁來得正好,真想不到有這麼湊巧的事。”邊說邊用兩眼打量霍、農二人。
秦鶴岐引二人迎上去,慎重將事的彼此紹介了。程友銘隻略道了幾句仰慕的客套話,即向二人拱手告罪道:“今日因有一位朋友的朋友,和人口角,被人用碗砸傷了頭顱,性命隻在呼吸,俗語所謂病急亂投醫,竟扛到我這裏來,求我診治。我從來不懂傷科,卻又把秦鶴翁忘記了,隻好答應盡盡人事,委屈兩位寬坐片刻,一會就奉陪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