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齊四既拜廣惠和尚為師,便日夜在廣惠左右。齊四從他父親學的本領,已有七八成火候;從廣惠不到三年,能耐已超過齊有光幾倍了。齊四跟隨李秀成,攻打六合的時候,清軍中有個姓車的統領,年紀已有了五十多歲,極驍勇善戰。那時臨陣,雖已有了槍炮,然軍中主要器械,仍是刀槍劍戟、藤牌戈矛之類;到了肉搏的時分,也是和戲台上一樣,兵和兵打,將和將打。車統領在清軍中,與太平軍大小數十戰,真是馬前無三合之將。隻因他為人戇直,不會逢迎巴結,不得上司的歡心,每次打仗,雖是他出力最多,論功行賞,卻十九沒有他的份。好在他的功名心,甚是淡薄,隻要上陣使他殺得痛快,旌賞絕不在意。
他知道李秀成是太平軍中第一個善戰的人,部下奇才異能之人很多。他本來是在六合城的,聽說李秀成領兵來攻六合,文武官員和滿城百姓,都心驚膽戰;惟有這位車統領,歡喜得摩拳擦掌,興高采烈的等待廝殺。齊四雖在李秀成軍中三年,然不是有職責的軍官,因沒有衝鋒打仗,斬將搴旗的必要。這回相隨攻打六合,也原沒有打算出陣的。隻因第一次對陣,車統領一連殺傷李軍好幾名戰將,李軍的將士,見了車統領就膽寒,幾乎沒人敢出戰了。
李秀成正思量用計除了車統領,六合城方能攻打得下。不知車統領如何知道李軍中有個齊四,指名要與齊四單騎比賽;齊四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那把車統領放在心上,一口承諾了,聽憑車統領怎生比賽。車統領約了兩邊都不帶一名兵士,單人獨馬,在六合城外,選擇一片大荒場交手。齊四因不曾在馬上用過武,廣惠教他步戰。齊四遂裝束停當,如期到那一片大荒場上去。隻見車統領,已橫刀勒馬,立在場中等候,遠遠望去,威風凜凜,儼如天神一般。
車統領見齊四步行而來,即在馬上高聲問道:“甘鳳池的徒孫,就是你麼?”齊四答道:“是便怎麼?你既聞小爺的威名,天兵到來,應得早早投誠免死,卻如何敢大膽屢傷天將?你若果真是識時務的俊傑,從速下馬解甲,歸願天朝,小爺可保你不失現在的地位。”車統領笑道:“我因聽說你是甘鳳池的徒孫,想必本領不錯,所以特地約你到這裏來,見個高下。國家大事,哪有你這乳臭小兒談論的分兒?今日相見,我不將你作叛逆看待,就是念你是鳳四爺的徒孫,不相幹的言語,不用多說,隻快把鳳四爺的本領,使給我看看。”
齊四一聽車統領欺他年小的話,不由得大怒,一麵拔刀在手,一麵大聲說道:“明人不做暗事,你馬上,我步下,動起手來,你須討不著便宜,下馬來一同步戰罷。”車統領點頭下馬,暗想這小子倒很公道。二人就在荒場上,一來一往,各人施出平生本領,鏖戰起來。論齊四的武藝,並不車統領高強,隻是齊四年輕,身軀靈便,車統領平生獨到的本領是溜步,一步能溜一丈四尺遠近;齊四的獨到本領,也是溜步,一步能溜一丈五尺遠近。齊四既戰車統領不下,即跳出圈子要和車統領比溜步,車統領不知道齊四的溜步,比自己遠一尺,欣然答應了。
於是齊四用溜步向前跑,車統領用溜步隨後追,追到跟前,一刀朝齊四腳後跟砍去。恰恰相差一尺,追趕了十來步,車統領累得一身大汗,齊四隻是嘻嘻的笑,車統領停步不追了。齊四轉身說道:“這下子輪到我追你了。我念你的年紀老,不用刀口砍你,隻用刀背在你腳跟上,做個記號,你以為如何?”車統領自料溜齊四不過,不肯接受這羞辱。齊四便勸車統領投降,車統領也不肯,隻承諾不再與太平軍交戰。車統領回營,即辭官入山訪道去了。六合失了車統領,便絕不費事的攻下了。李秀成論功行賞,以齊四第一,齊四的聲名,就因這事,震動遐邇了。他的聲名雖然高大,卻仍是朝夕不輟的,跟著廣惠苦練功。
這日正是八月十五,午夜月色,清明如水,軍中刁鬥之聲,四周相應。廣惠照例每夜獨坐蒲團用功,無論什麼人,不許夜間進他的房,驚擾他的功課。齊四的房,緊靠著廣惠,齊四這夜功夫做完了,因貪看中秋月色,不想早睡,信步走出房來,到庭院中,仰天看月。此時皓魄明空,微風襲麵,四圍刁鬥聲中,隱隱夾著絲竹管弦的聲音;由微風送入耳鼓,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幾疑身在瓊樓玉宇。興之所至,急返身進房,取了李秀成因戰走車統領,賞他的一柄寶劍,回到院中,在月下舞躍一番。舞罷,就月光看劍,如秋水侵人,肌膚起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