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廣泰見張燕賓說,兩個袖彎上的紐扣,用處很大,心中兀自不能理會,隨口問道:“你且說有什麼大用處。”張燕賓笑道:“這不是一件很容易明白的事嗎?這種行頭的尺寸,是照各人身體大小做的。你看這衣的腰脅袖筒,不都是小得很嗎?隻是腰脅雖小,因是對襟,有紐扣在前胸;所以穿在身上,彎腰屈背,不至覺得纏絆難過。至於兩隻衣袖,是兩個圓筒;若不照臂膊的大小,大了礙手,小了穿不進。就是照臂膊的尺寸,而兩個圓筒,沒有鬆壞,兩膀終日伸得直直的,便不覺怎麼;但一動作起來,拐彎的地方,沒有鬆壞,處處掣肘。不是穿了這衣服在身上,反被他束縛得不能靈便了嗎?”陳廣泰也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個用處,怪道這衣服,名叫夜行衣靠,就是靠皮貼肉的意思。”
說時,脫了身上的衣服,換了絹衣,照張燕賓的樣,裝束停當了,外麵罩上長衣,陳廣泰的容貌,雖不及張燕賓生得標致,風度翩翩,然而五官端正,目秀眉長,俗語說得好,“三分人材,七分打扮”,看了張燕賓的漂亮衣服,穿著起來,對鏡一望,幾乎連自己不認識自己了。張燕賓道:“我們趁黃昏時候進城,你盡管大著膽跟我走,一點兒不用害怕,絕不會有人,能認得出你。”陳廣泰點頭道:“我害怕什麼,到了縣衙裏大堂上,一個撳住我的頭,一個按住我的腳,我尚且說走就走了,於今自由自在的,又有你這麼一個好幫手,料想廣州城裏,沒有能奈何你我的人,我們就此走罷。”
張燕賓道:“話雖如此說,不過你黑夜到人家行事,這番是初次,此種事,很有些奇怪,不問這人的本領有多高大,膽量有多粗豪,初次總免不了有些怯怯的,好像人家已預先防備了,處處埋伏了人,在那裏等候似的,一舉一動都不自如起來,便是平常有十分本領的,到了這時,至多隻使得出六成了。甚至還沒進人家的屋,那顆心就怦枰的跳起來,自己勉強鎮攝,好容易進了裏麵,心裏明知道這人家,沒一個是我的對手,他們盡管發覺了,也沒要緊,然身上隻是禁不住,和篩糠一般的隻抖。若聽得這家裏的人,有些響動,或有談話的聲音,更不由得不立時現出慌亂的樣子。這是我們夜行人,初次出馬的通病,少有能免得掉的。不過我事先說給你聽,使你好知道,這種害怕,並沒有妨礙,不要一害怕,就以為是兆頭不好,連忙將身子退了出來,這一退出來就壞了。”
陳廣泰對於這一類的事,全沒有研究,這時真是聞所未聞,聽得一退出來就壞了的話,忍不住插嘴問道:“怎麼退出來,倒壞了呢?更為什麼害怕倒沒有妨礙呢?”張燕賓道:“這種害怕,無論是誰,隻有第一次最厲害,二三次以後,就行所無事了。第一次若因心裏泛疑,無故退了出來,則第二次必然害怕得更厲害,甚至三五次以後,膽氣仍鼓不起來,一旦真個遇了對手,簡直慌亂得不及尋常一個小偷,隻要第一次穩住了,能得了采,以後出馬順遂,自不待說。便是采頭不好,第一次就遇了對手;但初進屋在害怕的時候能穩得住,對手見了麵,彼此交起手來;初進屋害怕的心思,不知怎的,自然會沒有了,膽量反登時壯了許多。這種情形,我曾親自領略過,不是個中人,聽了絕不相信。以為沒遇對手,倒怕得厲害;遇了對手,膽量反壯起來,世間沒有這種道理。”
陳廣泰聽了,也覺沒有這種情理,問張燕賓親自領略的,是什麼事?張燕賓笑道:“我初次經曆的事,說起來好笑,那時我才得一十三歲,跟著我師傅,住在梧州千壽寺,這日來了一個山西人,是我師傅的朋友,夜間和我師傅對談,我在旁邊聽得,說梧州來了一個采花大盜,數日之間,連出了幾條命案,都報了官,懸了一千兩銀子的賞,要捉拿這個強盜,山西人勸我師傅出頭,我師傅不肯,說多年不開殺戒,況事不關己,犯不著出頭。我當時以為是我師傅膽怯,山西人曾對我師傅,說過那采花大盜藏身的地方,我便牢牢的記了,等到夜深,我師傅和山西人,都已安歇了,我就悄悄的偷了師傅的寶劍,瞞著師傅出寺,找尋采花大盜,一則想得那一千兩銀子的懸賞,二則想借此顯顯自己和師傅的名頭。那個采花大盜姓郝,因他生得滿臉瘢紋,江湖上人都稱他為花臉蝴蝶郝飛雄,在梧州藏身的地方,是一個破廟的鼓樓上,除了師傅的朋友山西人之外,沒旁人知道。”
陳廣泰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山西人怎生能知道的呢?”張燕賓躊躇了一會說道:“你不是圈子裏頭的人,說給你聽,倒沒什要緊,若是外人,我說出來,就有妨礙。因為此刻郝飛雄還沒有死,山西人求我師傅的事,沒外人知道;這話一傳揚出去,郝飛雄必與山西人翻臉,不是我害了山西人嗎?山西人和郝飛雄,原是有些兒交情的朋友;那番一同到梧州來,打算劫一家大闊老的。不知為什麼事不順手,耽擱了幾日。郝飛雄不能安份過日,每夜出外采花;山西人勸他不聽,幾乎弄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