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倒大吃一驚,暗想世上哪有這般猛烈的馬,便是這個騎馬的人,本領也就了不得,我這回為此馬長途跋涉,隻怕來遲了一步,馬已有主了。但我既到這裏來了,少不得要去見個實在,能因馬結識一個英雄,也不白跑了這一遭。仍催著坐下馬,不一刻,到了一個大村莊,莊門外立著幾個人,在那裏說笑,那烏雲蓋雪的馬,也係在門外一棵樹上。
王五知道就是這裏了,隨跳下馬來,即有一個滿頭滿腦一身都是汙泥的老頭,走過來向王五拱手道:“剛才冒犯了老哥,很是對不起。”王五估量這老頭的年紀,至少也有七十多歲,見他遍身是泥,那馬的肚皮腿股,也糊滿了汙泥,料知剛才騎馬的,必就是這老頭,所以有冒犯對不起的話,遂也拱手答道:“老丈說哪裏話,沒有老丈這般本領,不能騎這馬,沒有這馬,也顯不出老丈的本領,小子本特為這馬,從北京到這裏來,老丈既來在小子之前,小子隻好認命了。但得因馬拜識了老丈,也算是三生有幸。請問老丈尊姓大名,府上在哪裏?”
老頭先請教了王五的姓名才答道:“老朽姓金名光祖。”王五不待老頭說下去,連忙拱手笑問道:“老丈不就是寧陵縣人,江湖上人稱為神拳金老爹的嗎?”金光祖也拱手笑道:“不敢,承江湖上人,瞧得起老朽,胡亂加老朽這個名目,其實懂得什麼拳腳,更如何當得起那個神字。像老哥的大刀,名揚四海,那才真是名副其實呢!老朽今年七十八了,怎麼用得著這樣的好馬?隻因小孫聽得人說,這裏生了一匹好馬,橫吵直鬧的,要來這裏瞧瞧。我慮他年輕不仔細,俗言道得好,行船跑馬三分命!越是好馬,越是難騎,因此不敢教他一個人來。我離馬背的日子,也太久了些;這馬又是異乎尋常的猛烈,險些兒把我摜了下來。”
金光祖說著,回頭對立在那馬跟前的一個後生招手道:“祿兒快過來,見見這位英雄,這是很不容易見著的。”那後生見招,忙走了過來。金光祖指著王五向那後生說:“這位便是無人不知的大刀王五爺。”隨又向王五說道:“小孫金祿堂,多久仰慕老哥的威名,往後望老哥遇事指教指教。”
金祿堂對王五作了一揖,說了幾句欽仰的話。王五看金祿堂二十來歲年紀,生得儀表很是不俗。心想他能知道愛馬,必然不是等間之輩,便有心結納他,好做一個鏢局裏的幫手,隻是當時同立在人家的門外,不便多談。金祿堂也為那馬,分了精神,見自己的祖父騎了,也急想騎著試試,便向王五告罪,將腰間的帶子,緊了一緊。
金光祖在旁說道:“祿兒也得當心這畜牲,它別的毛病,一些兒沒有,就隻跑得正好的時候,猛然將頭往下一低,身體隨著,就地一滾。若稍不留意,連腿都得被它折斷。這毛病要提防它,也還容易:你兩眼隻釘住它兩個耳朵,將要打滾的時分,兩個耳朵尖,必同向前倒下。你一見它兩耳倒下——”金光祖說到這裏,金祿堂接口說道:“趕緊將韁往上一領,它不就滾不下了嗎?”
金光祖連連擺手道:“錯了,錯了,虧你在這時說出來,就這一領,不怕不把你的小性命送掉,你以為這也是一匹尋常的劣馬嗎?便是尋常的劣馬,不上轡頭,不上嚼口,也領它不起,何況是這樣的好馬呢?這馬一頭的力,足有千斤!又光光的套上一個籠頭,你坐在它背上,兩膀能有多大的力?它的頭往下,你能領得它起來嗎?它口裏若上了刺嚼,因為怕痛,才能一領即起,於今是萬萬領不得的,你務必記取明白,它的頭往下一低,兩耳又同時朝前倒了,就趕快把你自己的右腳尖,往它前腿縫裏一插,它自然滾不下了。
“還有一層,這畜牲歡起躥高跳遠,你萬不可拿出平常騎馬的身法手法來,想將它勒住,一勒就壞了,像這樣的好馬,你騎在它背上,須得將你自己的性命,完全付托給它,它遇著高壩,要躥上去,你盡管由它躥上去,遇著極寬的坑,它想躥過去,你也盡管由它跳過去。越是順著它的性子,越不會出亂子。它雖是畜牲,然它若自顧沒躐高跳遠的能耐,你就打它,它也不肯躥跳。這畜牲能躥一丈三四尺高,能跳二丈來遠。
“你須記取,它躥高的時候,你的身體須往後仰;等它前腳已起,後腳用力的時候,你的身體,便向前略栽,它才不覺吃力。若是它將要起前腳的時候,你將身體向前壓住;它後腳用力的時候,你又將身體往後壓住;它本有躥一丈三四的能耐,是這麼一挫壓,便得減退四五尺了,豈不壞了嗎?我剛才騎它,因跑過幾畝水田,所以弄得渾身是泥,你要騎得十分當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