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十餘日,伯顏揮師狂攻不止。
先前總是暗中抱怨伯顏用兵過於謹慎的格根和火者不花等蒙古將領終於看到了老將軍強悍的一麵,隻用了十二天時間,他就把三個完整的萬人隊打了個精光,幾個試圖保留實力的千夫長臨陣怯戰,被伯顏親手砍了腦袋。兩個中萬戶,一個上萬戶被他逼著帶領親兵衝到了對手的營壘內,一去不回。
巨大的犧牲讓看慣了自己和敵人鮮血的武將們腿腳發軟,打了這麼多年仗,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慘烈的戰鬥。蒙古武士在重賞刺激和督戰隊的逼迫下舍生忘死,而山坡上提著簡陋兵器的守軍也越戰越勇。每個從第一線撤下來的將領都敢保證,自己的弟兄至少砍死了雙倍的宋人,但大宋的戰旗擋在他們眼前,巍然不動。
如果東征陳吊眼的建議出自他人之手,伯顏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職權和與忽必烈的關係,說服他放棄這個危險的舉動。但這個策略是忽必烈自己提出來的,伯顏深知這位大汗的秉性。皇帝陛下絕對不容別人置疑他自己的決定。況且從江南西路送信到山東,至少需要五天的時間。來回十天之內,隻要忽必烈的三十萬大軍與陳吊眼部接觸上,那必然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麵。如果忽必烈能迅速吃掉陳吊眼部,事態的發展還在伯顏預料之內。萬一大軍的攻擊受挫,以忽必烈愛麵子的性格,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戰爭繼續下去,哪怕為此影響了整個南征大計。
然而,對於忽必烈能否快速解決陳吊眼,伯顏沒半點把握。宋人已經變了,變得不再像是宋人。伯顏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南征時大宋文臣武將望風而降的情景。那時候除了李庭芝等極少數有骨氣者,大部分宋人,從太後、丞相到平頭百姓,在蒙古軍的兵威之前隻有顫抖的份,壓根提不起反抗之心。戰場上,一個蒙古武士追殺幾十名宋軍是常有的事,甚至幾百個蒙古兵就可以屠殺掉人口上萬的小城。而此番南下,同樣一夥宋人卻拿著鋤頭、木棍與菜刀,爭先恐後地擋在了他的馬前。身體一樣單弱,衣衫一樣儉樸,身上體現出來的那股勇氣卻與先前有著天壤之別。
“如果他們上一次能鼓起這次十分之一的勇氣,大宋絕不會瀕臨亡國!”私下裏,伯顏不止一次這樣地想。他很迷惑文天祥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宋人為他不顧生死,錢嗎?應該不是,否則蒙古人派出的使節拿著黃金收買對方的低級將領,也不至於被人不由分說地砍了腦袋。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伯顏無法回答。但他清醒地知道一點,有如此勇敢的百姓在,即使自己真的一鼓作氣拿下了福州,江南也不會安寧。那些反抗者會在任何一個蒙古人防守疏忽的角落繼續戰鬥,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瓦土關,金鼓正急。
伯顏一手提拔起來的愛將,上萬戶格根親自衝到了第一線。蒙古人在他的指揮下,一疊疊排著人浪,前仆後繼。
雲梯、攻城錘、火炮、火藥罐,攻擊方把一切能找到的工具都用上了,而守軍依舊堅如磐石,把蒙古軍一次次狂攻撞得粉碎。
黑壓壓的羽箭如同風一樣刮上城牆,把一切站立的物品扯碎。城牆上,磚石飛濺,滾燙的斷矢閃著寒光,毒蛇一樣來回亂竄。躲在垛口後的士兵不斷被彈起的亂矢射中,慘叫著倒下。
血,慢慢沿著牆麵散開,沿著已經呈黑色的水泥牆壁流下來,慢慢彙成溪流。
一隻沾滿人血的大手,搭住了城牆邊緣,沒等守軍抬起頭來,手的主人已經探出了半個身體,彎刀一揮,將眼前的農夫砍翻。
兩個、三個、四個,一小隊蒙古武士在弓箭的掩護下,從一個死角爬上了城頭。城牆下立刻響起振振歡呼,無數紅著眼睛的武士扯著嗓子大喊:“砍,清理城頭。控製城頭。炸,炸城牆,炸出豁口來。”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蒙古武士呐喊著,繼續擴大突破口。
“長生天又不是你們家養的豬!”張萬安大罵,揮刀衝進了蒙古武士之間。一小隊破虜軍,二十幾名義勇緊隨其後。
狹窄的城牆上隻能供三個人對戰,其他人提著兵器,看見自己的同伴倒下,立刻毫不猶豫地頂上去。
張萬安向前逼了兩步,正麵和外側各有一個蒙古武士被砍下了城牆。站在裏側的那個破虜軍士兵卻發出一聲呻吟,緩緩地跪在了城頭上。兩個蒙古武士同時擁上,踩著同伴的屍體與張萬安交手。側翼,一個年青的義勇取代了那個受傷的破虜軍士兵,護住了張萬安的半邊身體。
吃糠咽菜的身體比不上職業強盜,年青的義勇力氣不濟,被逼得手忙腳亂,不一會的功夫皮甲上就染滿了血。吃了痛的他卻不肯讓張萬安被人圍攻,咬著牙力戰不退。蒙古武士虛晃一招,讓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隨即,彎刀砍進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