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問題真金問過傳教士,當時那個傳教士給出的答案是,除了泉州、福州外,大都城是天下最漂亮的城市。這個答案曾經讓真金感到非常傷自尊。但他也知道教士們說得全是事實,大都城內的王公貴族們如今以能用上南方的貨物為榮,既然南北雙方所產奢侈品的檔次差了這麼多,城市繁華程度上的差距估計也同樣大。
“嘿嘿,他們說咱蒙古人隻會破壞,不會建設。朕從來不相信這個道理,咱們建的城市,永遠是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咱們建立國家,永遠是最強,疆域最廣的!”酒和自豪感雙重作用下,忽必烈有些語無倫次。入城儀式上所看到的景色依然停留在他眼前,寬闊筆直的街道,整齊幹淨的民居,高大巍峨的寺廟、宮殿,還有淩空架起,從西山甘泉宮一直通到皇城內的輸水管,凡是傳教士們說過代表人類文明的設施,大都城應有盡有。
幾年前,文天祥在報紙上“汙蔑”大元朝是強盜分贓,隻會破壞,不會建設。說蒙古人征服華夏絕對不是改朝換代,而是野蠻破壞了文明。這些話忽必烈當時看了哈哈大笑,表麵上裝做毫不在意,一顆驕傲的心卻被深深地刺傷了。
蒙古族是一個快速崛起的民族,沒有經曆過緩慢的孕育過程,所以蒙古人對所征服地區的文明進行瘋狂破壞的同時,內心深處卻對別人的生活方式充滿了仰慕。他們並幾乎是不設防地被當地文明同化,變得越來越不像蒙古人。如今,西域諸汗國一部分都信了穆斯林教,一部分扳依了上帝。而大元朝也慢慢以儒家經典作為自己的治國之策。文天祥從文明、野蠻之辯的角度“詆毀”大元,正戳到了整個蒙古族的痛處。
忽必烈要爭這口氣,所以才將修建了近二十年,已經瀕臨竣工的大都城的設計方案一改再改。他要用這所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反駁文天祥的歪論,用這座金壁輝煌的都市向世人證明,蒙古人除了搶掠破壞之外,也會建設。他們建設起來的的城市非但比世界上所有城市華麗,而且代表著人類文明的頂點。
看著父親那幅陶醉的神態,真金偷偷地歎了口氣。盧世榮用什麼手段為盛大的慶祝儀式籌款,趙秉溫等人用什麼辦法讓大都城瞬間變得幹淨整潔,他都一一看在眼裏。當年,忽必烈為他聘請的儒學大家許衡向他灌輸的治國道理是勤政愛民,絕不是這種擾民自肥。但是為了滿足父皇忽必烈的虛榮心,他卻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本意,默許盧世榮等人的齷齪勾當。
“我兒,莫非有不順心之事麼?”忽必烈帶著醉意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真金的思緒。
“沒,兒臣方才想起國計民生,所以有些走神!”真金完全沒料到忽必烈微醉之後,視覺還如此敏銳,趕緊出言解釋。
“你會是個治國守成的好皇帝,朕將來把江山交給你,心裏會很放心!”忽必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醉態可掬。“盧世榮不是說,今年國庫收益猛增,預計會節餘數百萬兩麼?這麼多錢在手,你還著什麼急?”
“父皇有所不知,國庫裏的銀子,都是最近才入的庫!”真金搖頭,苦笑著解釋。
“那有何不妥,你說那顏們欠朕的銀子不還麼,且別管他。明日早朝,朕親自下旨討要,看他們哪個敢不賴帳!”忽必烈明顯會錯了真金的意思,以為自己出征期間,樹大根深的王爺們觸犯了真金的權威,笑著答應盡快在群臣中給真金討回麵子。
“父皇,此事非關諸那顏。而是兒臣擔心,今年國庫盈餘數百萬,明年就會顆粒無收!”真金整頓衣冠,正色說道。
幾個在一邊陪酒的嬪妃嚇了一跳,趕緊收起嬌憨癡嗲的模樣,規規矩矩跪坐直身體。一個忽必烈的寵妃邊斟酒,邊不停地給真金使眼色要他別談國事掃興。
忽必烈知道真金不喜歡盧世榮,也知道最近蒙古諸臣和漢臣之間鬧得很不愉快。自己的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被儒臣們教導得有些迂,不知道儒家經典大部分是掛在嘴上騙人用的,隻有一小部分才是治國之道。但父子剛剛團聚,一些訓斥的話說出來未免破壞氣氛。所以他放下酒杯,盡量和氣地問道:“我兒,你說明年會顆粒無收,是什麼道理呢?”
“父皇可知盧世榮和郭守敬勾結起來,借天象之說強遷百姓,才能在短時間內收得這麼多銀兩麼?”
“這個,為父自然知曉。郭守敬的學問很好,為人也老實!”忽必烈淡淡地回答。他在大都城的眼線早把盧、郭等人的行為和王公貴族們低價買百姓宅院,然後借朝廷的遷徙政策大發其財的諸動彙報過。並且忽必烈還清楚地知道,所謂今年國庫收入大部分還停留在帳麵上,很多價格翻了數倍的新宅院剛剛開始交割,銀兩入庫尚需要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