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洬的腦袋有些發暈,連續幾日夜沒合眼地指揮作戰,讓他的思維明顯遲鈍。更何況曾寰說的是他最不擅長的政治權謀方麵。然而從對方坦然的笑容裏,他看不出曾寰對自己的好友文天祥半分怨懟,反而,好像被“貶謫”到江南西路是他安排好的一步棋般,所以甘之如飴。
“憲章,你不會……?”楞了片刻,鄒洬喃喃地問道。
曾寰搖了搖頭,笑著回答:“我不會像你想得那麼神,能把所用事情都算進去。隻是當初謀劃時,我等故意留了個破綻。如果大都督想進一步取得皇位,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順水推舟。如果他真的不想披那件黃袍,自然有機會讓整個計劃終止。畢竟王石、張萬安他們幾個,都是丞相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王石、張萬安?鄒洬努力想了一下,才意識到曾寰說的是王老實和張狗蛋。在百丈嶺上那批老兵中,這兩人曾經是與文天祥走得最近的一夥。可以說,讓他們去違背文天祥的命令,比讓他們自殺還要難。曾寰等人真的想謀大事,安排這兩人作為關鍵一步子,的確是個超級大昏招。
想到這,鄒洬忍不住大笑道:“怪不得算無遺策的曾軍師居然會被丞相看破了整個計劃,原來是故意留破綻給丞相看!”
他不是很相信曾寰的說法,但也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去追究其真偽。畢竟這次大都督府與行朝的衝突被控製在很合理範圍內,對前線將士造成的衝擊很弱。破虜軍和民軍將領聽到傳言後,大多笑了笑,罵一句陳宜中挑撥離間,然後就把心思又放回了如何應對元軍攻擊上。
“真正算無遺策的是丞相,在我們幾個試圖調動軍隊而瞞過他時,才發現營正以上將領幾乎全是邵武指揮學院培訓過的。而以大都督府的製度,調動一營以上兵馬,幾乎不可能不讓丞相本人知曉!”曾寰笑了笑,感慨地讚了一句。
大都督府內部結構很精密,精密得有些像邵武科學院推出的那些新器械。一直處於其中的人隻感受到了製度的方便,卻沒刻意去注意其中某些安排的相互製約性。當你想作出某種“破壞”時,才猛然發現其中製約條件如此之多,令人忍不住認為在大都督府剛剛構建時,文天祥已經考慮到了日後發展中會遇到類似今天這種情況。
“唉!”鄒洬的歎息中聽上去帶著幾分發自內心的感慨。當年他何嚐不是曾經試圖把大都督拉回自認為正確的方向,隻是在試圖有所行動時卻驚訝地發現,看似對屬下寬容大度的文天祥在邵武整軍之初,已經做了很多防範措施。幾個關鍵位置相互製約,除非所有人都協調動作,否則任何安排都很難瞞住文天祥的眼睛。
“不過,這樣也好。如此情況下丞相都不肯披上黃袍,今後其他人想披黃袍,也得考慮一下有沒有丞相的威望!”曾寰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
“隻是委屈了你們幾個!”鄒洬有些相信曾寰說的是實情了。如果以曾、陳、劉、杜等大都督府要員的實力都未能謀劃得手,其他試圖染指擁立之功的人應該知道他們不可能實現同一目標。況且文天祥不念舊情地“貶謫”了幾個有大功的舊部,對其他人也能起到一定震懾作用。
百丈嶺上走下來的人都是響當當的硬角色,大夥共患難時能坦誠相待。如果時局穩定下來後卻為了政見不合而動了刀兵,那可真令親者痛仇者快了。所以有些事情晚挑明不如早挑明,早挑明了,大夥心裏都有個尺度。
“有什麼委屈,我們隻不過怕大都督意誌不堅定,將來趕走了韃子,卻把權柄還到趙氏手裏。”
“你們怕大都督還政皇上?”鄒洬大笑著問,仿佛聽到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笑話。
“原來當然怕,那樣,大夥都會死無葬身之地!”曾寰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解釋。“仗越打越順,讓人不得不考慮今後的出路!”
“現在呢?”鄒洬笑著追問了一句。除了驅逐韃虜外,文天祥到底還有什麼人生目標,他猜得不是很清楚。但文天祥絕對不會把權柄還給皇家,這是他鄒鳳叔一開始就看清楚的事情,沒想到與文天祥最貼心的幾個同僚卻沒看明白其中玄妙。
“現在?”曾寰笑著搖搖頭,反問:“鳳叔,如果丞相大人將來真的想歸還權柄,他可能還得回去麼?”
“這?”同時擁有大都督府副都督、破虜軍副統製和大宋朝廷賜予的很多官銜的鄒洬猛然回頭,一片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照亮他於迷茫中漸漸變得堅定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