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盯著在人群中“煽風點火”的文天祥,《晉江風雲》的主筆吳宇林如是寫道。自從文天祥入城之後,他就一直在臨街酒樓上的一個座位裏冷眼觀察著城中發生的一切。看著那個“居心叵測”的家夥如何用激昂卻大逆不道的言辭收買人心,聽著周圍無知百姓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被他的言辭所打動。
吳宇林一直不禪以最惡意的想法來推測文天祥的做為,幾年來,隨著身邊名流、鴻儒一個個在大都督府的重金收買和出仕誘惑下紛紛變節,由新政的反對者成為新政的堅定支持者,他的舉止愈發顯得特立獨行。吳宇林顯然也很以自己不予大都督府“同流合汙”的“高潔”品質而自負,每當前方有勝利的消息傳來,或者大都督府有什麼新舉措出台,他都不惜用最激烈的言辭批駁一番,提醒人們擦亮眼睛,認清文賊天祥在逐步竊奪國家權柄的事實。特別是最近無意間又“發現”了文天祥還有一個弟弟在為蒙元效命後,更堅定了他揭穿“文賊天祥是一個曠古絕今大奸大惡”的決心。
但光有決心顯然遠遠不夠,被文賊天祥蒙蔽的人太多了。就像曹操、王莽等亂臣賊子,在野心沒被發現前總能讓大多數人被他們賢能的表象所迷惑。何況比起曹、王這些古代大奸大惡,文天祥還多了一些赫赫戰功。但也正因為如此,文賊天祥對江山社稷的危害才更大。昔日曹操、王莽不過是篡奪了大漢,而文天祥卻顛覆了自董公仲舒以後曆朝曆代所遵循的治國之道。
手無縛雞之力,吳宇林無法親手為國除奸。但這並不妨礙他揮筆為刀,記錄那個“大奸大惡”一言一行。當年孔聖人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今天吳學究寫一份“夏冬”出來,也要讓後世像文賊天祥一樣的亂臣賊子們行為有所收斂,在為惡的時候知道這世間並不是所有人都看不清他們的狼子野心。
文天祥對泉州百姓說的那些話,雖然有些詞被白馬百姓們的歡呼聲所淹沒,吳宇林根據自己的想象一一記錄下了。行朝官員和正直無私的陸秀夫大人如何在大都督府侍衛的逼迫下敢怒不敢言的“淒涼”,他也記錄下了。就在他筆走龍蛇,記錄這舉世無雙的悲哀與荒唐一幕的時刻,幾點寒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自己斜對麵窗口射出的冷箭,目標直指“權奸”文天祥。吳宇林不由得心頭一喜,真高興能自己有機會親眼目睹“擊秦博浪沙”這慘烈而正義的一幕。讓他失望的是,狙擊文賊的‘荊柯’、‘聶政’們目標不僅僅在文天祥一個人身上,四射的毒箭更多的紮進了路邊圍觀的人群和臨近街道的窗口。
“風蕭蕭兮易水寒!”吳宇林抱著紙筆鑽到了桌子底下,新式石筆(鉛筆)不需要墨汁,所以“不立於危牆之下”也不妨礙他記述外邊發生的“壯舉!”。“百姓齊呼殺賊,草木為之含悲,風雲為之變色!大奸倉惶欲遁”吳宇林在桌子底下顫抖著雙手寫了幾句,腦袋稍稍將桌布頂高一些,順著窗角快速向外掃了一眼,然後繼續記錄“賊屬喪膽亡魂。然……”
他的筆突然停住了,剛才那一眼看到的情況不對,殺賊者好像被百姓們給“誤殺”了,還有大批的銀甲武士從小巷裏衝了出來助紂為虐。吳宇林懷著悲愴的心情再次向外偷看,這次,他終於看清楚了,的確是被文賊蒙蔽的百姓群起殺死了“義士”,並且,那些衝出來的銀甲武士顯然是文賊事先安排好的伏兵,他們正在幾個奸賊爪牙的帶領下攻上附近的幾座小樓。
“白鶴唳天,長虹貫日…..”出於習慣,吳宇林還是盛讚了刺客們的悲壯舉止,再加上一句杜撰出來的“文賊目眩良久,顫顫不能言聲”後,開始分析整個事情的始末。
閉著眼睛將整個事件前後貫穿起來,在吳宇林的筆下,“大鐵椎”們顯然從開始就落入了文賊的圈套。文賊放著馬車不坐,非要下來拉攏人心,為的就是給“大鐵椎”們創造一個刺殺他的機會。文賊好借此機會,博得周圍百姓的同情,然後為他的篡奪行為找到借口。
“憐我大宋立國三百餘載……”,吳宇林淚流滿麵地寫道。可以預料,從今天開始,大宋徹底亡國了。文賊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廢掉皇帝,接下來,他將殺死陸大人、鄧大人以及陳大人這些忠貞之士,把整個國家推向綱常混亂的黑暗中。
吳宇林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走到窗口前,他要親眼看看那個大奸在陰謀得逞後如何得意忘形,他要不顧一切從這樓上跳下去,讓大奸和他的爪牙們知道,世上還有不可欺的忠義之士。
“你,幹什麼的!”一聲斷喝打碎了吳宇林心中正在醞釀的悲壯氣氛。透過朦朧淚眼,他看見十幾個破虜軍將士在一個中等身材、身穿校官服色的將領指揮下,控製了整個樓層。
“在下…..”吳宇林本能地保住了自己的紙筆,正當他在為痛罵權奸後殉國,還是等自己的文字見諸於報後再做打算等幾個選擇之間猶豫時,那個破虜軍小校衝上前,劈手奪過了他手中的紙筆。
“丘八,你看得懂麼!”吳宇林在心中暗罵,臉上浮現了幾分驕傲的冷笑。
出乎他的意料外,那個丘八大爺輕聲讀出了他寫的每一句話,語調抑揚頓挫,仿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字裏行間的悲憤與絕望。
吳宇林感覺到自己的渾身在顫抖,很恐懼,又很驕傲。明知道搶不回來自己的大作,索性也不去搶。大義凜然地扯了把椅子坐下,順手給自己又倒上了一杯冷茶。
“昔日子路正冠而死,我不能丟了聖人門下的尊嚴!”吳宇林心中告誡著自己,手中的茶碗越端越穩。那個小校很快念完了他倉卒寫就的“曆史”,聳聳肩膀,將紙張和墨筆一並還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