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這話,元繼祖也有些猶豫了。如果在大庭廣眾麵前反對達春倉卒突圍,就會讓人懷疑探馬赤軍的確受了鄒洬的蠱惑。如果不出言反對,以達春的習慣,探馬赤軍肯定要充當先鋒。況且此刻如果達春犯了糊塗心思奪自己的兵權,自己給不給都難逃一劫。
想到這,元繼祖的眼神與李諒對了對,轉過頭去向幾個貼心將領命令道:“李顯傑、李鶴,你們兩個別去了,趕緊把咱們的兵馬整頓一下。以便,以便“突圍時”不亂了手腳。”
“突圍”兩個字,被元繼祖刻意強調得很重。李顯傑、李鶴兩個都是李諒的同族,因為血統的關係,在軍中威望不低。二人心思很機靈,答應了一聲,匆匆地跑出了隊伍。
又向前走了幾步,元繼祖把自己的兒子與李諒的弟弟叫到了身邊,低聲叮囑道:“元承恩,李哼,你們兩個帶著一個百人隊到東門附近巡視,如果,如果城內有什麼動靜,直接,直接出東門去吧!出城後怎麼辦,自己作主!”
“這?”元承恩和李哼顯然明白自己作主是什麼概念,楞住了,不知道如何回話。
看著元繼祖的一幹安排,李諒慘然笑了笑,對著自己的弟弟說道:“去吧,你和承恩年青,沒殺過多少人。咱元、李兩家總不能絕後。若真不得已走了那步,今後的日子好自為之!”
元承恩和李哼默然施禮,轉身跑出了隊列。剩下的將領不再說話,跟在元繼祖、李諒身後,緩緩走向未可預知的終點。
臨時充做中軍的縣衙很擁擠,接連戰敗,讓軍中低級將領和士兵的比例大大失調。很多下千戶、中千戶手裏已經沒了兵,聽到聚將鼓卻不得不來應卯。見到手裏有兵的同僚,訕訕地站到一旁,不敢與後者同列。手裏剩下士卒較多的人則眉頭緊鎖,現在不是趾高氣揚的時候,如果達春決定今晚突圍的話,誰手中的士卒多,誰肯定要去充當開路先鋒。
達春的目光從將領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有些下千戶、中千戶他一時想不起名字,依然點點頭,仿佛很熟悉對方一樣,給人家一個鼓勵的笑臉。有些他想看到的人沒看到,達春心裏知道到了此刻探馬赤軍肯定要作出些防範舉措,也理解地笑了笑,把內心深處的不快壓了下去。看看中低級將領差不多到齊了,達春清清嗓子,大聲說道:“目前賊兵勢大,圍而不攻,欲以巧計亂我軍心。本帥與元、李二位將軍並肩作戰這麼多年,肝膽相照,決不會被這種卑鄙手段所迷惑。目前擺在我軍麵前的路有兩條,一是趁現在士氣尚在,潰圍而出,繞過崇仁向北。江南東路敵軍稀少,我部可殺到池州一帶與呂師夔彙合。伯顏大帥已經派兵渡江,隻要能得到我軍消息,他必派兵從雷州口向南接應。雖然沿途凶險,但一旦能突出去,就有機會殺回來給戰死的弟兄們複仇!”
“我等與文賊周旋多年,如何把握機會出擊,如何迂回包抄,俱有心得。縱然身負戰敗之罪,想陛下也知我等苦衷,不會追究。相反,在伯顏大人帳下,我等還能重建功業,再塑輝煌!”伯顏的話在眾人耳邊回蕩。為了照顧探馬赤軍,他刻意用漢語說這些激勵的話。對於本族將領,達春認為到了這個時刻大夥應該明白一個道理:個人生死榮辱是小,能把這些年與火器作戰經驗帶到伯顏大人那裏去,為整個蒙古族利益而奮戰,才是唯一的大事。
元繼祖的眼皮跳了幾下,心裏湧起幾分苦澀。達春果然沉不住氣了,怕被困在孤城太久後探馬赤軍陣前倒戈。他說那些話無非是想告訴探馬赤軍將領,士卒丟光了不可怕,隻要將領逃出去,大元肯定想辦法把兵額給大家補回來。
但事實真的如此麼?朝廷對探馬赤軍和新附軍的心思誰不清楚!忽必烈對於這些非本族部隊向來抱的希望是打光一支少一支,全部打光了,剛好省去了一些潛在威脅。
弄明白了達春的真實意圖,蒙古、黨項、契丹將領們都保持了沉默。很多蒙古將領已經厭倦了,一連串得敗仗打下來,心中關於蒙古鐵騎無敵於天下的信念早已倒塌,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才能活命。有的蒙古將領卻是懷疑探馬赤軍的忠心,如果元、李二人起了異心,無論是困守還是突圍,今夜的狀況同樣危險。隻有少數幾個民族感情非常強烈的將領,心裏讚同“達春寧可把士卒打光,也要把與破虜軍作戰總結出來的經驗帶給伯顏丞相”的說法,在他們眼裏,長生天把一切都賜給了蒙古人,世界是蒙古人的,其他民族都是奴隸和牲畜。那些不肯服從長生天安排的破虜軍不知好歹,早晚會被蒙古鐵騎踏得粉身碎骨。至於強大的大元能否給他們個人帶來任何分享,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