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陳吊眼在一個名叫瓦梁的地方放了一把大火。借助地形和火勢,將追他追得最積極的一個蒙古軍萬人隊殺得潰不成軍。五個蒙古軍千戶被陣斬,四千多人葬身火海。老將塔賴帶著餘下的蒙古兵雖然逃出了生天,卻望陳吊眼戰旗而懼,再也不敢尾隨其後。
負責追剿陳吊眼的上萬戶諾敏無奈,隻好放棄了原來的分路包抄戰術,把剩餘的四萬餘蒙古軍集中起來,力圖以優勢兵力與陳吊眼決戰。奈何陳吊眼不肯上當,帶著騎兵東一頭,西一頭亂鑽。淮南東路各地新附軍已經近十年沒發過軍餉,也近十年沒補充過軍械了,又有誰敢擋在他的前麵找死?
諾敏堵他不住,氣得暴跳如雷,揮動大軍緊追不舍。陳吊眼帶領破虜軍沿瓦梁、六合一帶兜了半個圈子,突然回頭,在諾敏的側翼“咬”了一大口,把兩個凸出的蒙古千人隊給全殲了,然後快速脫離接觸,殺向了來安、清流關一帶。
清流關距離廬州城已經不到二百裏,蒙古軍的糧道安全再次受到了威脅。附近各路兵馬聞訊,齊齊向廬州方向趕。鬧得兩淮人心惶惶,各類流言不脛而走,比敵我雙方的騎兵“跑”得還快。
“您知道麼,陳吊眼又打贏了,這回他以五千騎兵吞了諾敏兩千人馬,然後從容撤退!蒙古人啊,都氣瘋啦!”早晨,有人在茶館裏偷偷地向身邊的朋友介紹。
聞者眼睛一亮,會心地笑了笑,以茶代酒,一幹而盡。
“幹杯!”隔壁桌子上,幾個年青人舉起茶碗,不說為什麼,每個人心裏都知道為什麼。
長期以來,在很多人心目中,蒙古騎兵都是不可戰勝的。
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在正麵較量中憑借真正實力而不是詭計戰勝蒙古軍,這是從江南到西域,甚至到遙遠的萊茵河畔,人們普遍認識到的“真理”。
憑借著這股自信和敵人的懦弱,蒙古大軍打遍天下無敵手。一個蒙古千人隊,跟在數萬敵軍背後追殺的情景屢見不不鮮。
但這個傳說在祥興五年夏末被徹底打破了,先是在江南西路,十餘萬元軍敗在了三萬多破虜軍麾下。後是在淮南一個無名之所,同樣數量的蒙古騎兵和破虜軍騎兵對戰,蒙古騎兵被擊潰,破虜軍騎兵損失不到四分之一。
隨後,陳吊眼越打越精,前後三四戰,都未落下風。
這種在正麵作戰中打敗蒙古人的新聞給民間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很多心如死灰的人抬起頭來,抱著各種目的,悄悄地為新聞添上傳奇色彩。
“您知道麼,陳吊眼三千多騎兵,把諾敏將軍五千先鋒人馬給全殲了!”中午,有人在街頭沽酒時,跟幾個酒友交頭接耳。
“那算什麼啊,我聽說苗春將軍用小船奇襲了雷江口,把韃子水寨一夜之間燒光了呢!這回,伯顏大人吃癟吃大了!”有人湊過來,搭茬。
幾個酒友拎著壺,弄上碟子鹽水豆,找個沒人地方慶賀起來。有人邊喝酒,邊唱詞。有人邊唱詞,邊抹眼淚。
“您知道麼,陳吊眼將軍帶著一千鐵騎,馬踏諾敏聯營,殺了一萬多人,自己連根寒毛都沒落下!”同樣的話題到了晚上,就從新聞變成了傳說。
“您知道麼,文大人設了十麵埋伏,把達春給困在樂安了。伯顏想渡江去救,雷江口那,兵馬剛走到一半,浮橋被破虜軍給炸了,誒,那個慘哪,我二表哥說,下遊的屍體把江麵都塞住了!”
“活該,這些年,他們殺了咱多少人啊!”
傳說、新聞、還有謠言交織在一處,讓人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您知道麼?陳吊眼帶著百餘人在諾敏數萬兵馬中三進三出,殺了血流成河。諾敏被他打得抱鞍吐血,要不是人多,連首級都差點保不住!”幾天後,新聞從傳說變成了傳奇。
“這回,伯顏還想渡江救達春呢,我看,自保都難嘍!”
人們通過親朋好友的耳朵和嘴巴,將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反複加工,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想象和祝願加了進去。
對於民間輿論,北元本來就沒能力控製。一些地方官員有心獻殷勤幹涉,又怕半夜時,被人跳進院子割了首級去,隻好任由傳奇變成神話。
一個讓江南江北精神鼓舞,複國希望再度被點燃的神話。人們議論著,期盼著,等待著,等待著破虜軍殺到自己家鄉來的那一天。
雷江口,北元大營。
元右丞相伯顏的背影被燭光投在帳壁上,看起來竟微微有點駝。
作為大元朝廷上權威僅次於忽必烈的人物,幾年來,他承受的壓力太大了。大得已經超過了一雙肩膀所能擔負的極限。有幾次,他都想一睡下去,再不醒來。但是,對於黃金家族和對於蒙古民族的責任感,又讓他不得不咬牙堅持,堅持到自己再無法堅持的那一刻。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作為丞相,伯顏知道自己肩頭與權力相對應的是責任。哪怕是在指揮作戰的時候,他的書案邊也擺滿了從全國各地彙集來的消息。還有地方大員快馬送來的手軋、報告、請示,他需要通過這些紛繁複雜的消息來掌握大元局勢,然後再從大局出發,對那些手軋、報告和請示做出指點,寫出自己的處理建議。
沒一件事情是讓他省心的。街頭巷尾所流傳的那些謠言固然讓人心煩。但比起戰局的真正發展和各地沸騰的民情,那些流言反而最讓人能不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