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東邊放亮,元繼祖和李諒二人才準許麾下的士卒跳下馬背,在狐溪邊暫時歇息。這一帶因為索都當年的幾度“梳攏”,早已荒無人煙。因此周圍的景色很空曠,像極了祁連山外的草原。即使從西南方吹來的風,也隱隱約約帶著牧歌的韻律。
“奶奶的,終於逃出來了!”元繼祖罵了句髒話,連人帶甲一起,重重地跌在一處稍微幹燥些的草叢中。死裏逃生的感覺太美妙了,幾乎像轉世為人般。以前看事情的很多觀點,都在死死生生的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以前覺得重要無比的東西,也突然變得極其平淡。這一刻,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還活著,而繼續活下去,在這紛亂的世間就是唯一的追求。
昨天那場戰爭太恐怖了,雖然他和李諒帶領探馬赤軍提前“退場”,但隊伍還是蒙受的巨大損失。兩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流寇”先後找上了他們,那些人手裏的兵器很差,身上連件紙甲都沒穿,居然毫不畏懼與盔甲整齊的探馬赤軍騎兵展開了對攻。如果此戰發生在平時,元繼祖肯定要將驅策部下,反複馳騁,把他們全部踏成肉醬。但這次不一樣,破虜軍就在不遠處,鄒洬的計策顯然是中心開花,外圍合圍。一旦探馬赤軍被“流寇”拖在此地,等到破虜軍在與蒙古軍的糾纏中騰出手來,恐怕整支探馬赤軍就有覆沒的危險。
所以元繼祖和李諒隻能繼續壯士斷腕,丟下一部分士卒,帶領大部人馬先撤。雖然四條腿的戰馬跑起路來肯定比兩條腿的人迅捷,可耐不住趕來參戰的“流寇”隊伍多,一波被甩開後轉眼又碰上一波。元繼祖和李諒逃到了傍晚時分,接連衝過五夥“流寇”的圍追堵截,才逃出了包圍圈。找僻靜處清點了一下兵馬,兩萬多士卒隻出來一萬三千多,其中還有四千多人身上輕重不一地掛了彩。
“老子再也不跟破虜軍打仗了,早跟姓呂的學,咱們早回祁連山了,這叫什麼事啊,像群被圍了的傻麅子般,四處亂鑽!”另一個探馬赤軍萬戶李諒叼了根青草,在元繼祖身邊躺了下來。他們都是高級將領,不需要親自飲馬,做飯。他們要湊在一起商議大事,而眼下最重要的大事為,接下來大軍該向哪個方向逃亡。
“祁連山,那早成蒙古人的牧場了,咱們要是私自回去,肯定被大汗砍了首級,四處傳看!”元繼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這就是探馬赤軍的宿命,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為別族的大汗流血。什麼時候戰死了,什麼時候魂歸故裏。隻要活著,就甭想看到夢中的家鄉。
“那你說怎麼著,莫不成咱們真的到樂安等達春大人?昨天可是咱們帶頭先撤的,罪過不小,我估計他現在正琢磨著怎麼收拾咱們呢!”李諒亦是滿臉無奈。為了避免遭到達春的報複,昨天傍晚,他和元繼祖兩個刻意拒絕了蒙古軍將領額爾德木圖的建議,以掩護大軍側翼為名,從另一條路翻越了方石山。當時他與額爾德木圖約好,兩軍撫州的樂安鎮彙合。但到了那裏後達春會怎樣處理探馬赤軍提前撤離戰場的舉動,李諒和元繼祖心裏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按大元的規矩,打了敗仗是需要人出來頂罪的。殺蒙古族將領,那不是大元的風格。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將領,替罪羊很好找。可眼下軍中,除了蒙古人就是西域人了……
“還收拾咱們呢,能不能活著撤到江北都說不定。武忠反了,張直反了,吉州一支是林琦出沒的地方,臨江軍那邊,這些年,西門彪一天都沒消停過。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樂安,咱們提防著些就是了。一旦達春想對付咱們,咱的人比他多,大不了也反了他娘的!”元繼祖向身邊的草叢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板著臉說道。
昨夜急行軍時,他已經反複考慮過了。以目前的事態,大元朝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擊敗破虜軍,平定東南。弄不好,還會被大宋打得灰頭土臉,把整個江南都賠進去。既然沒有獲勝的希望,大夥兒再跟著忽必烈幹,就有點兒犯傻了。不如憑著手裏這點兵自己占個地盤兒,在一旁靜觀其變。等時局明朗了,找勝利一方去投奔,少不得一身榮華富貴。再不濟,自己跟在蒙古軍身後打家劫舍數年間已經弄了不少錢財,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把姓名一改,把將士們一丟,獨子回西北做富家翁去。雖然這麼做太不地道,也好過留在軍中天天聽炮彈爆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