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闊裏吉思這個正宗蒙古人的麻煩,低級軍官不敢。但找一找劉文中這個漢人的麻煩,有膽大者卻樂此不疲。

“可上帝沒說,那些自甘為奴的,咱們是否要成全他。我記得某些人給大汗奏事,挺大個男人,卻以奴婢自稱!”被稱作約南的小卒唯恐天下不亂,話鋒磨得如小刀子一樣,句句戳向上千戶劉文中的痛處。

投靠到蒙古大汗旗幟下的儒生們為了表示對大汗的恭順和親密,以劉秉中,張文謙等大儒為代表,與皇帝說話時每每以奴婢自稱。這種帶有很強陰柔性的稱謂,雖然幫助他們很快在幾代大汗身邊立住了足。使得他們的後代和“四傑”、“四狗”等功臣的後代同列,擁有世襲的世襲千戶、百戶之職,對普通牧民出身的哈剌出和戰俘出身的孛斡勒們有絕對的支配和控製權。但處於從屬地位的哈喇出和孛斡勒們,卻對自己的漢族主人沒一點尊敬。在他們眼裏,自己雖然出身低賤,卻是蒙古人的一支。而劉文中這樣的千戶卻是漢人,是被人征服卻以被征服為榮,骨頭裏沒有半點血性的漢人。

聽著蒙古武士們肆無忌憚的嘲諷,劉文中握刀的手慢慢變成了雪白色,一根根青筋從手背上繃了出來。此刻他恨不得拿出刀來將前麵的幾個蒙古小卒就地正法,作為負責城池安危的中級將領,他有這個權力。但是,他卻不得不考慮逞一時之快之後會有什麼結果,遼陽城守軍大多數是蒙古人,那些和自己級別相同,或比自己級別高的蒙古將領們不會相信自己殺人的理由。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對血脈的認同,遠遠高於對道理和職責的堅守。遼陽城中蒙古軍將領和漢軍將領不起衝突則罷,一旦起了衝突,則所有蒙古軍將領會不分派係地抱成團,對漢軍將領進行打壓。

一旦這個機會被陰謀者所乘,遼陽危矣。一旦遼陽因為蒙、漢將領不和而丟失,漢將背後的家族就會受到打擊。

長歎了口氣,劉文中鬆開臥刀的手,一掌擊在城垛上。青磚擂就的城垛被拍得悶響了一聲,殘去了半個角。粗礫的斷磚與掌心接觸,刺痛的感覺清晰地傳來,清醒了幾乎被怒火燒焦了的神經。

“等,等,等你爺爺哪天在戰場上尋覓到機會,把你們行了軍法!”劉文中心裏暗暗罵道。雖然他也明白,這種機會很難找。那些蒙古武士雖然平時疏忽散漫,在戰場上卻大多是寧死不退的硬角色。

仿佛與他的期望相呼應般,草尖上的落日下,遠遠的飄來一朵淡黃色的煙雲。成千上萬隻不知名的野鳥驚叫著從空中掠過,密密的翅膀遮斷了半麵雲天。

“敵襲,趕快上城,關門落鎖!”劉文中抽出佩刀,聲嘶力竭的大喊道。

幾個故意用話奚落劉文中的蒙古武士大吃一驚,迅速撲向垛口。大夥都是經曆過戰場的人,不用將頭貼在磚牆上,就能判斷出敵軍的到來。

煙塵,黃色的煙塵,越來越濃。自西北掩向東南,攜著隱隱的風雷之聲。所過之處,一片蕭殺。

那是千軍萬馬才能發出的殺氣,幾個蒙古武士聽見自己牙齒輕輕作響。方欲罵上幾句給自己一壯軍威,夕陽下,一杆羊毛大纛挑出了地平線。

藍底,沒有蒙古戰旗上常見的流蘇做妝飾。也沒有飛禽走獸圖案相輔,純淨的旗麵正中間,端正地畫著一個白色的十字。

象征著基督召喚的十字架。

陽光一下子暗了下去,秋風卻瞬間大了起來,呼呼的,吹得頭上的旌旗獵獵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