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問鼎野心成爝火 曲錢金鐲起波瀾(3 / 3)

劉貴聽了歡喜道:“旁的生意,我都是外行;惟有這豆腐生意,我倒懂得一點兒。老間可以先帶我過去瞧瞧麼?”陳老板點頭道:“自然先帶老哥過去瞧瞧,合意再說。”陳老板當下即引劉貴抱著曾服籌走過隔壁豆腐店去。

鄉下大戶人家,多是自家長工打豆腐當菜吃的,因此劉貴從小在曾家,就學會了這一門手藝。知道這種生意利息雖然不厚,沒有大的發展;隻是本錢要的不多,每日靠得住有多少錢生意可做,永遠不會有折本的事。

那豆腐店的老板見是由隔壁陳老板介紹前來的人,不好意思張開大口討價。兩下都覺相安,隻三言二語就把頂費說妥了;並約好了日期搬遷兌價。憑著陳老板將一切生財器具,都上了點單,才回隔壁客棧來。

劉貴回房將身邊所餘的敗碎銀兩計數,不夠做頂費;次日吃了早飯,隻得抱著曾服籌,走到一家當鋪裏,從腰間取出曾劉氏交給他的金鐲來,遞上櫃台去要押五十串錢。櫃上朝奉接過那鐲,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兩遍,忽從櫃台裏伸出頭來,向劉貴渾身上下打量了幾眼道:“這金鐲是你的嗎?”

劉貴聽了,很不愉快的答道:“不是我的,是誰的?你有金鐲肯給我拿去當店裏押錢麼?”

那朝奉冷笑了一笑問道:“既是你的,你知道這金鐲有多重?是甚麼地方、什麼招牌的銀樓裏打的?”

劉貴見朝奉無端這麼盤詰,不由得生氣反問道:“這金鐲是假的嗎?”

朝奉搖頭道:“假倒不是假的。”

劉貴道:“既不是假的,你們當店裏專憑東西押錢,隻要東西不假,要你盤問我這些話幹甚麼?”

那朝奉也放下臉來說道:“我勸你識趣一點兒。這金鐲在你手裏,你應該明白他的來曆;再嘴強是要吃虧的啊!”

劉貴忍不住大怒,指著朝奉罵道:“你這東西說的是些甚麼屁話!你店裏能當便當,不能當就退還給我;要你管我的來曆幹甚麼?我一不是偷來的,二不是怎麼的,你不配盤問我的來曆。”

劉貴正大聲爭吵,櫃台裏麵即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來,滿麵和善之氣,搖手止住那朝奉開口;旋用兩眼打量到劉貴。

劉貴看這人的神情氣概,估量就不是店主,也是這店裏一個很重要的人。正待向這人理論,隻見他已開口說道:“老哥不要性急!我們做典當生意的,從來不問物品的來曆;隻要是能押錢的,不問是誰拿來,都一般的抵押。不過敝同行近來奉了通城縣的曉諭,城外紅杏村石禦史家上月被強盜搶劫了,搶去銀錢、衣服、首飾無數,附了一大張失物單,分論各典當留意,看有沒有拿失物單中所開明的衣服、首飾前來抵押的?我因見你老哥是個很誠實人的模樣,才肯將這些話向老哥說明。失物單裏麵寫明了有金鐲兩對,是在常德聚寶銀樓打造的,上麵都有聚寶樓三字的印章。你老哥這副金鐲,雖不知道來曆如何,然上麵的印章,確是聚寶樓三字。敝店既奉了縣大老爺的曉論,便不敢不認真查問。”

劉貴道:“這也太笑話了!聚寶銀樓在常德開設了七、八十年,難道賣出的金手鐲就隻石禦史家的兩對,不許旁人買嗎?凡是聚寶銀樓打造的金鐲,自然都有聚寶樓三字印章,這如何能拿了做憑據呢?”

店主連忙說道:“不是拿這印章做憑據,硬指老哥這金鐲就是搶劫石家的;不過石家的來頭太大,縣大老爺很著急怕這案子辦不了,但能尋到一點線索,以後便好辦了。好在石家此刻還有人坐守在縣衙裏催促,請老哥同去縣衙裏,將金鐲給石家的人認認;不是他家的東西,他絕不敢亂認,老哥盡管放心。”

劉貴聽了,心想:“這事真教我為難!不去越顯得心虛有弊;並且這當店裏的人,也斷不肯放我脫身。我主人犯了叛逆大罪,我是奉小主人逃避到這裏來的,怎好胡亂去見官呢?萬一真情敗露了,我死雖沒要緊,我這小主人豈有生理?”

劉貴心中正在計算,當店主人已教朝奉捧著金鐲催劉貴一同到縣衙裏去。劉貴不能說不去的話,隻得抱了曾服籌跟著同走,一麵思量回答的言語。

當下店主人在前,朝奉在後,將劉貴夾在中間,一路無言語走到了縣衙。當店主人到門房裏報告了情由,門房見是石家盜案來請驗贓的,自不敢視同尋常事件,隨即進裏麵稟報。這時通城縣知事也是姓劉,單名一個曦字,是散館的翰林出身。為官清廉正直,斷獄如神,做了好幾任知事,地方百姓都稱他為小包公。無論如何疑難的案件,到他手裏,沒有不解決的。他初到通城縣來上任不到三個月,就破獲了一件很離奇的奸情謀殺案;小包公的聲名因此更大了。

通城縣有一個姓魏名丕基的,是個在通城很有才名的秀才;隻因屢困場房,不能連科上進,就受聘到外省襄理刑幕,直到五十歲才辭館回通城來;手邊也積蓄了上萬的銀子,因為沒有兒子、發妻又已去世,就在通城續娶了一個姓周的小家婦女。

這周氏原曾嫁過人的,過門不上一年就把丈夫死了;既不曾生兒育女,又沒有可以守節的財產,就退回娘家來。年齡已有二十七歲,容貌卻生得很豔麗。娘家的父親已死了;母親的年紀雖不甚老,然因哭他父親哭得太厲害,將雙目都哭瞎了。他父親在日全靠幫人家做生意,得些兒薪水養家,絲毫積蓄也沒有,死後就四壁蕭條,母女都無依靠;虧得有個同宗叔父叫做周禮賢的,憐憫他母女兩個,按時接濟些兒。

這周禮賢也是一個讀書不得發跡的人,心計最好,最喜替打官司的人出主意、做呈詞。官司一經周禮賢的手打起來,無理可以打成有理;原來打輸了的,他能包管打贏。本是一點兒恒產沒有的,就仗著一枝做呈詞的筆、一副替人出主意的腦筋,起居飲食比大富豪還要奢侈。通城上、中、下三等的人,他都有結納;他又懂得些三教九流的學術,與江湖術士也有往來。

魏丕基初回通城的時候,因帶回了上萬的銀錢,要購買房屋田產;周禮賢既是向空啄食的人,這種買賣房屋做中的事,有利可圖,自是樂於奔走的。魏丕基見周禮賢很精明能幹,在通城又很有些體麵,凡事都肯盡力幫忙,也樂得結交這麼一個朋友。

一日魏丕基在周禮賢家,無意中看見了一個荊釵壓鬢、素衣著體的少女,從外麵走了進來,嚦嚦鶯聲的向周禮賢叫了一聲叔叔,即走進裏麵去了。魏丕基平日雖不是道學君子,然也不是輕薄無行的人,不知怎的這時候一見了周氏那種娉婷豐度,不由得心裏怦然衝動;偷眼望著周氏走進裏麵不看見了,才收轉眼光來。定了定神思,忍不住對周禮賢問道:“這位進裏麵去了的,是府上甚麼人?”

周禮賢登時現出淒然的樣子答道:“這是一個頂可憐的人,雖是和我同姓,論宗枝卻很疏遠。”隨即將周氏不幸的身世說了一遍,接著說道:“他平時不是萬不得已不出房門的;今日到我這裏來,不待說又是家裏沒有米了。”

魏丕基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這種身世真是可憐!隻是何不選擇一個相安的人家嫁過去呢?”周禮賢道:“他母親何嚐不是這麼著想呢?不過相安兩個字談何容易!這丫頭身世雖苦,誌向倒高。他也略識幾個字,種田的不用說,就是做生意買賣的,他眼睛裏都不大瞧得來;巴不得是讀書有學問的人才稱意。然而隻讀書有學問,家計太貧寒了,過門就得親自操作勞苦的,他又不願意。還有他那個瞎了雙眼的老娘,他不嫁便罷,嫁了也得女婿瞻養的;因此高不成低不就,至今還苦守在家。”

魏丕基點了點頭說道:“像他這般容顏資質,也不怪他非讀書有學問的人不嫁。”

周禮賢連忙接著說道:“你這話不錯。我也粗通相人之術,仔細看他的相,確不是始終貧寒的;將來還可望有兩個貴子,晚景極佳無比。”

魏丕基很相信周禮賢的話,當下卻不曾表示甚麼意思;回家後即打發人到周禮賢家來,托周禮賢做媒,要娶那周氏為繼室;並聲明願意養周氏母親的老。要知這親事能不能成功?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