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曠疑心劉婉貞不願意同他走,不由得正色說道:“這事用不著遲疑,我是為你我的婚姻,是由先父母作主定下來的;你父親雖嫌我貧窮,翻悔原議,幸虧你深明從一而終的大義,不肯變心。我派人探聽得確實,才甘冒危險,親到南京來;一則遵先父母之命,一則完成你的誌向。你如果有絲毫不願意跟我同走的心思,就請你明白說出來,我並不怨你;隻怨我自己糊塗油蒙了心,太不自量,誤聽了旁人的話,錯認你了。若你真心願意嫁我,就應該知道,你父親是不願意將你嫁我的人;有你父親在家,除了我把你父親殺死,便是你我想見一麵也做不到;更何況帶你同走呢?”
劉婉貞問道:“打算帶我到哪裏去呢?”李曠剛待回答,劉婉貞隨即很低微的歎了一聲道:“帶我去甚麼地方?我本用不著過問;不過我得問問遠近,看我今生今世還能見得著我父親麼?”李曠道:“能見麵不能見麵,不在路的遠近。”
李曠說到這裏,見劉婉貞已掩麵哭泣起來,心裏也覺得:他父女之情出自天性;他受了劉達三養育之恩,今忽然要是這麼生離死別,怪不得他心中悲慘!我幸虧臨行時受了祖師的訓導,把那要處死劉達三的念頭打斷了。若冒昧照我自己當初的計算,乘劉達三不備,突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姑無論劉達三的本領了得,護衛的人又多又強,不見得能如願把他殺死;即算暗箭難防,容易將他殺死了,再想與婉貞完婚,已是萬分辦不到的事了。他今日不忘他父親,就可以知道他將來絕不忘我。像張金玉那種毒婦,劉達三待他那麼厚的恩情,剛才見我帶笑和他說話,他居然想拿出淫蕩的樣子來誘惑我。他自己是禽獸不如的東西,也拿禽獸來待我,豈不可恨。
想到這裏,他即對婉貞說道:“此刻不是哭的時候,你趕緊把要緊帶去的東西檢點檢點。我先打發他們把張金玉送去;做一道兒同走,惹人礙眼。”李曠說完這話,即退到張金玉房裏。見張金玉還捆倒在地下,臉上已改變了顏色,兩眼流淚。兩個看守的正在對張金玉評頭品足;李曠便教兩個看守的將張金玉抬起來,同到外麵轎廳上。這轎廳上有兩乘轎子,李曠指揮眾兄弟,將張金玉綁在轎子裏,就從眾兄弟中選了兩個能抬橋的,抬著先回石將軍廟;並分派了幾個兄弟同行防護。
李曠看著眾兄弟押送張金玉走後,才回身到劉婉貞房中。劉婉貞畢竟是想嫁李曠,此時已將他自己貴重些兒的衣物首飾之類的東西,拾奪打成包裹了。李曠在劉達三房間裏搜出許多值錢的金珠飾物,分做幾擔,叫留下的眾兄弟挑了,一個個從溜走出城。南京城裏的人雖多,隻是這種出人意外的事,又是天光才亮的時候,大家都還睡著沒起床;那時沒有警察,更夫一到天明,便回更棚裏,納倒頭睡覺去了,所以鬧一個這麼大的亂子,左右鄰居都沒有察覺。
李曠教劉婉貞也坐了轎子,由張升保護著,從大門直向石將軍廟去。隻留下李曠在劉家,仍將大門關好,回身到各房間裏,把那些捆綁的當差和丫頭老媽子,拖做一堆躺著。重新將各人口中的麻核桃塞緊,才指點著自己的鼻巔,對各人說道:“你們好像都不是這裏用了幾年的老人,大概都不認識我。見我帶來這麼多人,從被窩裏將你們拖出來捆綁在地;我料你們的心裏,必疑我是一個強盜頭目,趁你們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前來行劫的。錯了!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也和你們大人一樣,是做大官的。我姓李,從小就配定了,是你們婉姑子的姑少爺。隻因我和你們大人都是四川省的人,我四川有幾處地方的風俗,無論甚麼人娶妻,是要像這麼行強搶奪的;還有女家須雇用會武藝的人,與男家的來人對打的,這名叫搶親;不是這麼不吉頭頭利。我和你大人是親同鄉,我那地方的風俗,隻許男家來搶,不許女家對打,所以你們大人趁這出差在外的時候,約我派人來搶。於今你們婉姑子已做新娘去了,你們太太也當上親去了,隻帶了張升去伺候。
“我去後不久,你們大人就要回來的,你們可以向他討喜錢,每人至少也得賞一百兩;這是我們四川的風俗,照例有賞的。我還有一句話留在這裏,務必對你們大人說;你們太太此去我家當上親,三年五載不見得能回來,你們大人用不著派人來接。我此刻親已搶去了,原不妨將你們的綁鬆了再去;隻因我們家鄉的風俗習慣,綁了男家的人,不能由女家的人解放;綁了女家的人,也不能由男家的人解放。從來是如此的,不可錯亂;錯亂了,兩家都不吉利,因此不得不多委屈你們一會。好在你們大人有的是銀錢,隻要多賞你們幾兩銀子,便再多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我得快回家做新郎去,沒工夫多陪你們談話了。”
他隨即笑嘻嘻的,對這些人說了一句對不起,就退了出來;把後門也從裏麵關鎖了,打後圍牆上跳了出去。街上的店家,多還剛起來開店門做買賣。
李曠回到石將軍廟,見二十四個把兄弟,已分做幾處把守。恐怕城裏萬一有人追趕出來,隻有張升和張金玉、劉婉貞三人在破樓上;李曠一到,就派了幾個兄弟去江邊雇船,自己卻走上破樓來。隻見張金玉的綁已鬆了,蓬頭散發的坐在樓板上哭泣,劉婉貞蹲在旁邊勸慰;張升遠遠的立在上,嘻開著嘴望著張金玉笑。
李曠看了很詫異的問劉婉貞道:“婉妹!你難道吃這惡婆娘的苦頭還吃少了嗎?怎麼於今倒用好言安慰他呢?他明知道你我是從小定下來的親事;即算因我逃走了,數年沒有音信,他是後母,於你原沒有甚麼恩情,不妨主張另擇高門;然而何至要迫你父親將你送給王小齡的第四個兒子做小呢?
“王小齡的第四個兒子,通南京的人都知道是王小齡與丫頭通奸生下來的;那丫頭早已賞給當差的做老婆去了。王老四又不長進,終日倚著他父親是兵備道,在外吃喝嫖賭,凡是尋常惡少的行為,無不應有盡有;就是三媒六證的嫁給他做花燭夫妻,都辱沒你到了極點,何況送給他去做小呢?你父親本來不願意的,隻因這毒婦存心要淩辱你,要害你的性命,日夜逼迫你父親,顛倒托人去求王老四賞臉,把你收去做小。你想想這毒婦的狠毒情形,看可痛恨不可痛恨!”
劉婉貞回望望張金玉,仍低下頭來流淚。李曠接續著說道:“幸虧你父親和王老四都信陰陽,請許多陰陽先生看了,都說你本月十一日以前,沒有可以納妾的吉利日子,才能留著你這條性命,等待我來。如果專依這毒婦的話,憑你自己說,你這時候還有命麼?若這樣的罪惡,還可以饒恕,那就世間沒有不可以饒恕的罪惡了。”
說話時,他突然從腿彎裏拔出一把七、八寸長的明晃晃尖刀來。刀把用紅綢纏了,把上有一個圈,大拇指套進圈內,刀尖朝下握著。說時遲,那時快!一伸手便對準張金玉的頭頂刺下。虧得有劉婉貞蹲在旁邊,嚇得連忙雙手將張金玉的頭抱住;若不是李曠的武藝好,下手有分寸,這一刀不曾刺死張金玉,一定倒把劉婉貞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