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點的八個捕快,哪裏肯聽呢?一個個如狼似虎的衝向各房搜捕,隻急得曾彭壽忍不住跳起來說道:“真人有甚麼過犯?你們敢加以無禮!”話沒說了,廣德真人已緩步從容的走進客廳來,笑向曾彭壽點頭道:“何如呢?我原對你說了,勉強留住我是有禍事臨頭的,你不相信。於今事已到了這一步,惟有同去到案的了,還有甚麼旁的話說呢?你剛才說得好,真禍避不了,避得了的不是真禍,好好一同去罷!”
那八個捕快見廣德真人不待捕拿就走了出來,都跟在後麵準備動手;廣德真人隻是不覺得的樣子。
曾彭壽見了這意外的情形,又聽了廣德真人這番話,心裏比尖刀戳著還難受,不知不覺的雙膝跪在廣德真人跟前泣道:“受真人天高地厚的恩,涓埃未報;反拖累真人受這種牽連。信士就粉骨碎身,也不能抵償這大的罪過!”說罷伏地痛哭,廣德真人倒哈哈大笑道:“這算得甚麼事!隻怪你命裏應該遭這劫數,縱有回天的力量,也無可奈何。”
說話時,成章甫已安排了酒菜上來,款待眾捕快,並封了一大包銀兩,暗地送給捕頭。要求捕頭方便,回縣裏稟報廣德真人早已離開曾家,不知去向;曾彭壽也出門不曾回來。捕頭受了銀包,說道:“這事隻怕辦不到,因為案情過於重大,不能馬虎過去。不過我們吃這碗公家飯的人,得人錢財,與人濟災;老爺的刑具可以不上,這妖人便不能容情了。”
成章甫又替廣德真人說了一會容情不上刑具的話,捕頭隻是搖頭不答應。成章甫心想廣德真人的神通廣大,捕快是凡夫俗子,絕不能奈何他。越是對真人無禮,越增加自己的罪過,真人斷不肯聽憑他們鎖拿的,遂不認真要求。
成章甫隨同捕頭回到客廳時,隻見廣德真人頸上,也和曾彭壽一般的鎖了一條很粗壯的鐵煉;廣德真人談笑自若,好像並不覺著有鐵煉鎖了的一樣。曾彭壽就憂愁滿麵,眼淚斷斷續續的往下掉。眾捕快都全不客氣,狼吞虎啖的搶著酒菜吃喝,一會兒便吃喝完了。
捕頭親自動手,將曾彭壽頸上的鐵煉取下來,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有身家的人,絕不會逃走,不用這東西也罷了!”曾彭壽對捕頭作揖道:“我鎖與不鎖倒沒要緊,真人頸上的煉條,無論如何得求你除下來。”捕頭冷冷的道:“那可不行,這案的要犯就是這個妖人,我擔不起這重大的幹係。不但鐵煉不能除下,並得加上手銬,在路上才不怕他逃跑。”旋說旋回頭向一個捕快使了使眼風。那捕快即湊近廣德真人,從袖中取出一副鐵手銬來;旁邊的捕快,幫著將廣德真人兩手捉住。
廣德真人笑容可掬的說道:“不用費事,套上去就是了。我犯了謀反叛逆的大罪,是免不了要套這東西的。”隨將兩手向前伸直,任憑捕快把鐵銬套上了。曾彭壽這時正咬著成章甫的耳根,囑托些緊要的話,捕頭不容耽擱,逼著就走。曾彭壽隱隱聽得劉氏在裏麵哭泣的聲音,惟恐哭得自己老母知道,驚駭憂傷,於衰病之體不利,要求捕頭許可到裏麵安慰一番。捕頭不肯,隻得聽憑眾捕快推擁出門。
走不上一、二百步,迎麵就遇著幾個手擎香燭的人,立在路旁。那幾個人看見廣德真人上了刑具,被眾捕快推擁著走,都現出很驚怪的神氣,也沒有一人敢上前追問緣由,隻一個個忙將手擎的香燭往地下擲了。曾彭壽見了這情形,料知必是來廣德真人跟前求藥的,也不在意。
又走了一會,已近白塔澗的白石寶塔了。忽聽得遠遠的有鑼聲響亮,接著就起了一陣呼號的聲音;但距離得遠,聽不出呼號的甚麼。一處鑼聲響後,跟著就有三、四處的鑼聲響,也是一般的呼號。心裏正自有些覺得奇怪,捕頭已在前麵立住腳,回身向眾捕快說道:“諸位兄弟當心點兒,這聲音來得好蹊蹺,敢莫是糾眾前來劫犯的?且把姓曾的刑具上起來。”
那些捕快聽了,各人臉上都露出驚慌的神氣,抖出鐵煉,仍將曾彭壽鎖好。各人都亮出單刀鐵尺,準備廝殺的模樣。捕頭見大家都已了,才在前麵引著急走。剛走近白塔底下,四麵的鑼聲和呼號的聲音,已漸漸的包圍會合攏來了。捕頭又停了步,向左右前後看了看地勢,說道:“我們不能再向前走了,此地有這寶塔豎著,我們立在寶塔下麵,免得四麵受敵。把差使鎖在寶塔上,即算是來劫搶的,也難得手些兒。”
捕頭的話才說出,大家七手八腳的,將鎖廣德真人、曾彭壽二人的鐵煉穿過寶塔的石門鎖住。曾彭壽也料知是地方人曾受過真人恩惠的,得了這消息不服氣,糾眾前來救真人和自己的,心裏不由得高興起來。隻是看廣德真人的麵色,卻像十分著急,不似初出門時的談笑自若了。
正在這慌亂的當兒,塔頂上猛然發出了一聲大吼,如晴空放了個霹靂一般。隨著那吼聲,蒼鷹撲兔也似的撲下三條大漢來;每人放出一對流星,與六個大車輪仿佛,呼呼的向眾捕快打去。那些捕快的單刀鐵尺雖都已亮了出來,然而哪裏有他們施展的餘地?一碰著流星索,就被繞得把握不牢,破空飛到數丈以外去了。隻打得那些捕快,倒的倒,逃的逃!
四下裏呼號之聲,又已抄圍過來,果是地方人聞風前來搭救廣德真人和曾彭壽的。見眾捕快抱頭鼠竄,不由分說的,抓住便打。身體靈便、腳步迅速的,就逃出了重圍;笨滯些兒的,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地方人見所有的捕快,除幾個已打得半死,倒在地下不能動彈的而外,其餘都已逃跑得無影無蹤了,才齊集在白塔之下,向廣德真人叩頭。
此時曾彭壽和廣德真人鎖在白塔上的鐵煉,都已被那三個使流星的少年拉斷了。曾彭壽心裏很感激那三個少年,正想請問三人姓名,並致謝一番;無奈這時從四麵包圍攏來相救的鄉民太多,擁擠了一大堆,竟不見有那三個少年在裏麵。
隻見廣德真人對著許多叩頭的鄉民歎道:“雖承你們大家的好意,將我二人從捕快手裏救了出來,隻是這亂子卻益發鬧大了。你們要知道,我二人並沒有犯罪,到桃源縣不過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於今經你們這般一打一救,又死傷了這好幾個捕快;在此不但曾家逃不了這滅門之禍,便是你們的身家性命,隻怕也因此不能保全。”
鄉民中有些明白事理的,聽了這話著慌起來,隻驚得麵麵相覷。曾彭壽也頓時覺悟了,向眾鄉民問道:“剛才有三位年齡很輕、手使流星的人,從白塔上跳下來的,是那三位?我一時不曾認明麵貌,請大家指點出來。”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回說不知道。
曾彭壽仿佛看見那三個少年的裝束,都是短衣窄袖,包頭草履,儼然武士的模樣。細看眾鄉民中,沒有一個像那種裝束的人,心裏就很覺得奇怪。隻得再問道:“敲鑼邀集諸位來相救的,是那幾位呢?”眾鄉民見問,也都回頭尋覓手裏提了銅鑼的人;但是各人手中全是鋤頭、扁擔一類的農具,臨時拿了當作兵器使用的,沒一個提了銅鑼的。
即有一個鄉民說道:“我們正在田裏做功夫,並不知道有捕快來曾家捉拿仙人的事。忽然聽得有鑼聲響亮,我們停了工看時,隻見一個穿黑衣黑褲、腳套草鞋的後生,一麵敲著鑼飛跑,一麵口裏大聲喊道:“哎呀!大禍來了呀!救我們性命的活神仙,在曾百萬家裏被捕快捉去了呀!受過活神仙恩典的人,快去救活神仙呀!”
“在田裏做功夫的人,都跳上來跟著向這裏飛跑,越跑跟的人越多。才跑過這山嘴,就看見十來個捕快,向大路上逃走。那敲鑼的喝一聲打,也不知是些甚麼人打手,一會兒就打得倒的倒了,逃的逃了。我們也沒留心看那個敲鑼的,不知此刻到哪裏去了?”
這人說畢,接著又兩三個人說所見敲鑼的情形也是和這人一樣。曾彭壽此時如墮五裏霧中,摸不著是怎麼一回事。廣德真人舉手揮著大眾說道:“你們上了奸人的當了,快些回去各安耕作。這番的禍事,本是因我而起,我應一身在這裏承當;你們須聽我的話,以後萬不可多管閑事。你們要知道那句‘貧莫與富鬥,富莫與官爭’的俗語。快去,快去!你們都不是當得起風浪的人。”
眾鄉民中有一個衣服整齊些兒的人,出頭問廣德真人道:“真人與曾百萬家,都不僅沒有犯罪,並是救我們這一方疾病困苦的福星;桃源縣為甚麼要打發這些捕快來捉拿呢?真人具廣大神通,遠近百數十裏的人,無不知道;怎麼聽憑那些如狼似虎的捕快肆行無禮呢?”
廣德真人笑道:“我何嚐犯了罪?罪在不該救你們的瘟疫;曾家又何嚐犯了罪?罪在不該號稱百萬。十幾個捕快,我原不難禁止他們在我跟前無禮;但官廳的力量,不僅在這十幾個捕快;十幾個捕快拏我不去,接著便有多上幾倍的大兵到來。以我的神通而論,就有千軍萬馬來,也看得和一群螻蟻差不多;不過我這回身入塵寰,誌在救你們一方的瘟疫困苦;若因我的原故,使你們這一方受刀兵慘劫,豈是我原來入世救人之意!誰知大劫難逃,我盡管如此存心,奸人偏有這般好計較。”說到這裏,悠然長歎了一聲道:“事情已鬧到了這一步,但怕我一人的力量,挽不回這樣的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