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榴花寨沙定籌之亂已平,尤總兵帶兵到榴花寨左近一帶踏勘,苗匪教匪死在四頭人猿手內的屍首,盡是男的,沒有女的,便知白蓮餘孽女匪首九尾天狐未遭劫數而定已遠揚。 雖然被她逃出命去,諒已不能興風作浪。 一夜工夫,竟被沐二公子帶了兩位女英雄一掃而平,作成了尤總兵一場大功勞,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在這位總兵暗暗得意非凡當口,那位沐二公子沐天瀾忽驚忽急,忽哭忽笑,守著床頭生死一發的羅幽蘭,追著屋上隱現不測的羅刹夫人,纏綿悱惻,蕩氣回腸,折騰了一夜,一顆心鬧得粉碎,何嚐有一刻安頓?
萬幸羅刹夫人憑四頭人猿的腳力,飛一般取來了起死回生的獨門解藥,挽救了生死關頭的嬌妻,可是在“幸不辱命”四個字上,幾乎又把癡情的沐二公子折騰得半死,好容易哭求哀告,感動得心回意轉,決定了“ 不問世事,偕隱山林” 的目標,和一月後在白夷苗村相會的預約,才和羅刹分手,回轉羅幽蘭病榻,和老丈人桑苧翁用羅刹夫人放在桌上金盒子內獨門對症解藥,馬上如法施為,替危機一發的羅幽蘭內服外敷,細心調理。 關於撫緝地方,鎮壓匪黨一切善後事宜,都交尤總兵去辦理,他不願問,也沒心思去顧問,整日在蒙化縣衙內守在羅幽蘭的床前。 這樣在蒙化城內,又勾留了幾天,仗著下藥對症,果然神效異常。 羅幽蘭期門穴創口,雖一時尚未平複,袖箭奇毒,業已消解盡淨,氣色業已好轉。 仗著羅幽蘭內功素具根底,體質異眾,已能離床起坐,言動如常。 她自己明白,這條性命沒有羅刹姊姊一夜奔馳,早已鴛鴦拆散,投入鬼門關內了。
經沐天瀾暗中告訴她羅刹夫人的預約和“ 幸不辱命” 四個字的小小風波,羅幽蘭珠淚紛拋,嗚咽著向沐天瀾說:“我這條命是我羅刹姊姊賜給我的,她的見識又比咱們高得多。 她怎麼說,我們便怎麼辦,從此以後,我們三個歡喜冤家,誰也不能離開誰。 現在我已能行動,此地難以久留,家中哥嫂又不知怎樣盼望著我們,我們同我父親快回昆明去罷。”
商議定妥,桑苧翁雖然想獨行其是,飄然遠行,但經不起嬌女愛婿百般求懇,自己愛女的傷口未複,一路長途,也得自己護送,沒法子不和他們同回昆明沐府。 於是翁婿愛女三人,仍然帶著改扮家將的苗婦和幾個家將,別了尤總兵,離開滇西,趕回昆明。 三人到了昆明沐府,沐天瀾的哥嫂得知掃蕩滇西苗匪的奇功,自然喜出望外,沐府的聲威也似乎為之一振。
這位老丈人桑苧翁,自然是沐府唯一的貴賓,在全府尊視之下,也養尊處優地優遊了許多日子。 可是他雲遊已慣,樂處山野,情願和閑雲野鶴一般,自在逍遙,卻受不慣高樓大廈,錦衣玉食的供養。 待得羅幽蘭創口平複,行動如常,竟悄沒聲地獨自溜掉了。 羅幽蘭、沐天瀾無可奈何,隻好讓這位老丈人獨行其是。 一算日子,夫婦回到家中,已過了一個多月,羅刹姊姊苗村相會的約期,得趕快踐約,明知哥嫂麵前極難通過,想走的話,也得依照老丈人的辦法,悄悄地溜掉。
但是這一去,既然要行羅刹夫人“不問世事,偕隱山林”的約言,說實了,便得不顧一切地棄家遠遁。 在當時羅刹夫人麵前,隻求和她廝守,百依百順,毫無考慮的餘地,哪知道夫妻回家以後,想從高堂大廈、安富尊榮的巍巍沐府中,毫不留戀地躲入深山僻徑的林穀內,便覺得種種困難,都一齊兜上心來了。 一麵又時時想念著羅刹夫人的恩情厚愛,絕不能違背她的預約,如果違了夙約,便等於自食前言,不願和羅刹姊姊見麵了。 不和羅刹姊姊見麵,非但沐天瀾絕無此念,羅幽蘭也無時無刻不盼念著救命的羅刹姊姊。 但是想見麵,便得棄家踐約,夫妻倆心理交戰,暗地不知商議了多少次,委實難以狠心決定下來。
可是時間不留人,一天天飛快地過去。 一算日子,和羅刹夫人預約之期竟已過了頭,再不前往踐約,便有點交代不過去了。 這一來,弄得夫妻二人寢食難安,過一天,便發一天愁。 夫妻倆癡心妄想,最好羅刹夫人突然光降沐府,然後千方百計,磨著她留在家中,羅刹夫人開辟桃源樂土的大計劃,緩議緩辦,才合夫妻倆的心意。
但是夫妻倆的心意隻能暗暗存在心裏,而且自己也明白,這是妄想。 羅刹夫人堅決的心腸,明澈的見識,絕不會俯從兩人的心意的。 兩夫妻暗地為難,他們哥嫂當然不為知曉,不過看出他們倆不知為了何事,有點坐立不安,卻已瞧出一點痕跡來了。 問他們時,他們又推得一幹二淨,可是經哥嫂一問,夫妻倆更難過了。 夜裏夫妻倆又暗地細細商議,為了此事,失神落魄的形狀,連哥嫂都瞧出來了,再不決定去留,連自己都無法交代了。
沐天瀾想起,那晚蒙化縣衙屋上,和羅刹夫人一番恩愛纏綿、難分難舍的情狀,最後羅刹夫人提出三人偕隱的話,自己一口應諾,覺得毫不為難。 這時想起來困難重重! 最難受的,羅刹夫人那時說的:“ 好! 一言為定,一月後,我在苗村恭候你們!”嬌嬌滴滴的這幾句話,好像老在耳邊響著。 這時夫妻倆對於錦衣玉食,難割難舍,好像羅刹夫人早已窺破他們倆的心意,故意用這種要挾來難他們,好借此脫身似的。
他想到這層,嘴上不禁“啊呀”一聲,喊出口來。
羅幽蘭一追問,沐天瀾說明自己想頭。 羅幽蘭一頓腳,歎口氣說:“ 瀾弟! 我們不能做忘情負義的人,我們也不能讓羅刹姊姊獨行其是。 好在滇西之亂已平,哥嫂在家,也沒有不得了的事,我們且找著羅刹姊姊再說,我們明天走罷!”
夫妻倆剛決定了主意,想到苗村踐約去會羅刹夫人之際,不料風波突起,滇西之亂方平,滇南之禍又起。 夫妻倆決定去留的第一天,沐府突然得到滇南石屏州金駝寨龍土司苗卒飛馬急報,報稱:“ 金駝寨突被女匪羅刹夫人帶領飛馬寨岑猛手下苗匪,乘虛圍攻,已經攻進險要。 龍土司和映紅夫人拚命抵擋,勢已垂危,特地飛馬趕到昆明求救。 越快越好,遲則金駝寨難保,龍土司夫婦性命恐已死於亂軍之中。”
沐天瀾、羅幽蘭聽得大為驚異,簡直是奇事,羅刹夫人怎會幫著飛馬寨攻掠金駝寨? 慌問飛報的苗卒,“怎知攻打金駝寨是女匪羅刹夫人呢?”
苗卒報說:“金駝寨的人們,都瞧見一個美貌凶勇的女匪,當先騎著一匹馬,馬後有人擎著一麵大旗,旗上寫著‘羅刹夫人’四字,決不會錯。”
苗卒這樣一說,夫妻倆越發鬧得莫名其妙,雖然覺察有人頂冒,羅刹夫人決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但是滇南出名的黑牡丹已死,別無著名女匪,便是有,也沒這大膽敢冒羅刹夫人的名號,冒她名頭,又有什麼用意呢? 這真是意外的奇聞了! 可是金駝寨勢已垂危,憑沐府與龍土司的淵源,豈能坐視不救? 明知路遠勢危,也許救兵未到,金駝寨已落入人手,也得連夜馳赴滇南,探查真相,免得勢成燎原,不可收拾。 當下沐天瀾、羅幽蘭挑選了幾十名家將,一律騎著快馬出發,趕奔滇南。 一麵由他哥哥沐天波急發兵符,知會滇南沿途官軍,調動人馬接應。
救兵如救火,沐天瀾、羅幽蘭夫妻倆率領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家將,星馳電掣地趕奔滇南。 從昆明到滇南石屏州,最快也得兩三天工夫,等得夫妻倆趕到金駝寨,攻打金駝寨的苗匪和扯著“羅刹夫人” 旗號的女匪,都已蹤影全無,但是一座較有規模,夫妻倆曾經作客的龍土司府,已燒得片瓦無存,殘垣斷壁,一片焦土,真是觸目驚心,而且血跡斑斑,遺屍遍地,縱火焚燒的遺留灰燼和龍家苗族哭夫覓子的遍地哀聲,真是慘不可言。
未死的和帶傷的頭目和苗卒,一見沐二公子帶領救兵到來,個個哭拜於地,指手畫腳地哭陳這次遭劫難的經過。 而且眾口同聲,說羅刹夫人是罪魁禍首,要沐二公子看在以往龍土司忠心耿耿的麵上,替金駝寨龍家苗做主,興兵報仇,活擒羅刹夫人祭靈。
人多言雜,一時難以聽清出事首尾,龍家苗老弱男婦,又在兩人麵前,眾口同聲地罵著羅刹夫人,心裏更是難過異常,一時又無法解釋。 龍土司府已成瓦礫場,吩咐在適當處所,設起行帳,指揮家將,扼守出入要口,然後召集幾個懂事頭目和能說漢話的老年苗人,好言撫慰,細探出事經過和龍土司夫婦遭難情形,由頭目們從頭至尾講出經過細情,才明白了一切。
原來金駝寨土司獨角龍王龍在田,自從經沐二公子在玉獅穀把他救回以後,總是無精打采,恢複不了以往雄視一切的氣概,加上映紅夫人心痛秘窖黃金被羅刹夫人席卷而去,也失神落魄地提不起興趣來,對於掌理全寨事務和操練手下苗卒,便不像以往雷厲風行。 上麵一鬆懈,下麵頭目們難免乘機偷懶,疏於防範。 偏偏得力臂膀金翅鵬,臉上蟒毒雖經黃牛峽大覺寺無住禪師盡心調治,逐漸複原,卻已成了半麵人,半個麵孔已經失了原形。 金駝寨的人們,稱他為半麵韋陀,無住禪師離開金駝寨時,半麵韋陀金翅鵬蟒毒雖淨,體力還未十分複原。 金駝寨出亂子當口,龍飛豹子那孩子,幸虧這位半麵韋陀誌切存孤,奮勇救出,到現在還不知半麵韋陀和龍飛豹子逃到何處去了。
還有龍飛豹子的姊姊龍璿姑,卻幸虧她立誌求師學劍,在沐天瀾、羅幽蘭首次回昆明以後,龍璿姑拿著羅幽蘭的介紹信,早已辭別父母,遠奔三鄉寨,在那兒拜桑窈娘為師,精練劍術,躲避了這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