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夫人一見對麵教匪和苗匪的陣勢,已到了最後的地步,可是蒙化方麵的信號,還沒有發現,霍地一退身,拉著沐天瀾的手,嬌喝一聲:“跟我來!” 兩人同時轉身雙足一點,飛身而起,竄入身後密林之內,霎時身影全無。
羅刹夫人和沐天瀾退得太快,九尾天狐一幫手下來不及拉弓放箭,隻步步向那麵鬆林逼近,卻又不敢入林,猜不透林內有無埋伏,因為林外月光普照,而且林內深處,怪嘯又起,忽遠忽近,如鬼如魔,令人心悸。
九尾天狐一看這片鬆林,密層層的究竟有多深,沒法測度,隻看從兩邊展開,隨著岡巒起伏之勢,已有好幾裏路長。 手下二三百人,無法把這片鬆林包圍起來,而且大敵當前,兵力不便分散。 包圍既不可能,縱火燒林,也辦不到。 何況這片山林,坐東向西,時值東南風季節,自己人馬在下風頭,縱火更不可能,九尾天狐麵對著這座鬆林,一時委決不下,連敵人是否尚在林內,也無從測度。 這一來,九尾天狐這幫人,弄得進退兩難,未免耽延了不少工夫,其實九尾天狐已經墜入羅刹夫人算計之中。
羅刹夫人和沐天瀾退入深林之時,他們並沒藏身林內,隻留下兩頭人猿,在林內時發怪嘯,逗著林外一幫匪徒,拴住了九尾天狐,磨菇時候,他們兩人從林內坐上竹兜子,由兩頭人猿抬著,從遠處繞出林外,越過一重亂岡脊,又回到榴花寨上麵的高嶺上,卻在九尾天狐一幫人的背後了。
在嶺口上九尾天狐、沙定籌等,原留下一小隊苗匪,約有三四十名,看守下麵的要道。 羅刹夫人胸有成竹,一到嶺上,遠遠停住,命兩頭人猿,悄悄地掩了過去。 兩頭金剛般的人猿,隻一聳身,便憑空竄入看守嶺上的苗匪隊內,鐵爪揮去,人似草束一般被擲向嶺下。 三四十名苗匪,碰著這樣的怪物,魂都嚇傻,宛如滾湯潑鼠,一個個滾下嶺去。 這樣陡峭的山嶺,十之九都弄得身死骨折,命喪人猿之爪。 這一陣折騰,雖然兔起鶻落,時間極短,但是人猿口中的怪嘯和苗匪們的驚喊,在嶺這麵鬆坪上圍守著的九尾天狐一幫大隊人馬,當然業已警覺。
偏在這當口,九尾天狐遠遠望見蒙化城內紅光驟現,煙火燭天,順風吹來,隱隱還聽得金鼓喊殺之聲,這一驚非同小可! 猛又想起,剛才沐二公子說過沐府早已暗調精兵扼住四麵要路的話,看來並非虛言。 這火光、這戰鼓的聲音,定是官軍乘虛而入蒙化了。 啊呀! 不好! 苗匪們失敗不足惜,自己費盡心血得來的一點根基,又要化為泡影了。 這時九尾天狐和她一幫黨羽,又驚又怒,不知怎樣才好。
尤其苗匪首領沙定籌眼看榴花寨老巢已成飛灰,視為根基的蒙化城今晚也怕難保,急得他大歎大叫,要九尾天狐率領匪黨火速趕回蒙化,探個實在。 九尾天狐這時心亂如麻,除出火速回去救援,也別無辦法。
在九尾天狐率領匪黨,沙定籌指揮苗匪,預備趕回蒙化當口,不料身前的鬆林內,厲嘯突起,音洪而近,似乎怪物就要出現。 這邊林內怪嘯一起,九尾天狐來路上的嶺巔,同樣起了怪嘯。 隻憑這前後不可捉摸的怪嘯,已先聲奪人,使九尾天狐等明白了落入人家前後夾攻之中。 最難受的,現身的敵人,僅隻羅刹夫人和沐二公子兩人,而敵人虛實莫測的疑陣,究不知埋伏著多少人? 加上這種驚心動魄的怪嘯,究不知是何種怪物? 不用說一幫渾渾沌沌的苗匪被這種怪嘯嚇得亡魂喪膽,便是自己的黨羽也有點膽寒心虛。 事到臨頭,不論前途怎麼凶險,也隻可往前硬拚,殺出重圍,趕到育王寺,探個虛實,再作道理。
她和沙定籌心神栗亂,指揮黨羽們撤圍回身之際,猛聽得鬆林上麵幾聲磔磔怪笑。 在這一陣怪笑聲中,九尾天狐一幫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地回過頭去,向林內張望。 萬不料鬆林上葉帽子嘩嘩一陣怪響,月光底下,突見林上飛起兩個遍體金毛、頭纏紅巾的大怪物,其快如風,半空裏向這一大堆人裏麵撲下來,嚇得匪黨們丟弓棄箭,四散奔逃。
九尾天狐和幾個有能耐的黨羽,雖然事出非常,還能強鎮心神,閃開了身形,各自掏出厲害暗器,紛紛攢射。 無奈兩個大怪物,捷如飛鳥,一聳身,便十幾丈出去,連九尾天狐的迷魂彈,也是白費,而且在一起一落之間,長臂揮去,晦氣的苗匪教匪們,挨上身的便拋出老遠。 幾個起落,兩個大怪物已縱下鬆坪,隱沒於亂石岡之間。 一轉眼的工夫,磔磔的怪笑,已在來路的高嶺上了。
兩頭人猿出其不意地一鬧,教匪苗匪堆裏,被兩頭人猿順手牽羊、隨手撈起、遠遠摜死的已有十幾名之多。 偏偏苗匪首領沙定籌,誤打誤撞的,也在死的十幾個人內。 大家趨近看時,沙定籌頭折胸穿,業已慘死。 九尾天狐一幫人,雖然和苗匪首領沙定籌同床異夢,這時卻有點兔死狐悲,益發難以措手。 最可怕的,本來聽得嶺上和這麵林內怪嘯同發,遙遠相和,現在又眼見兩個大怪物飛奔嶺上,可見這種大怪物不止兩個,定已在回去必經之路的嶺脊上截住歸路了。
在坪上僅僅跳出兩個大怪物,便被鬧得落花流水,在嶺上更不知有多少怪物埋伏著。 不用說回救蒙化,探聽虛實,眼前高嶺上這步難關,便沒法過去。 最可恨的沙定籌陳屍坪上,一幫苗匪蛇無頭不行,個個變成掐了頭的蒼蠅一般,沒命地向坪下亂竄,各自逃命。 九尾天狐和一幫黨徒,高聲喝止,沒人聽命,一霎時,逃散了大半,坪上七零八落的不成隊伍。
九尾天狐和手下的黨羽,人數有限,益發顯得淒慘孤單。
九尾天狐和黨羽們,弄得束手無策,剛才是不敢前進,現在是不敢後退,一個個變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羅刹夫人、沐天瀾兩人,在那麵嶺上居高望遠,而且並沒十分遠,中間隻隔了一段亂石岡,這麵坪上的情形,當然一一入目。 雖然沒有看到苗匪首領沙定籌已死於人猿之手,至於苗匪四散逃命,九尾天狐一幫匪黨走投無路的情形,一望可知。 同時蒙化方麵火光燭天,越來越盛,金鼓之聲也隱隱入耳,便知桑苧翁、羅幽蘭、大化頭陀三人已經得手。
沐天瀾高興得像小孩子般跳了起來,拉著羅刹夫人玉臂,笑道:“今晚又仗著姊姊智勇兼旋,一舉成功。 像姊姊這樣天仙化人,我不知幾世修來,才能夠得到姊姊的同心合意,叫我怎樣報答姊姊才好呢?”
沐天瀾嘴上連珠似的叫著姊姊,兩臂一展,抱著羅刹夫人,扭股糖似的貼在她身上。 羅刹夫人伸手向他臉頰上輕輕扭了一下,媚笑道:“ 小嘴多甜,少灌迷湯。 在羅幽蘭麵前,也敢這般的叫我,這般的不老實,才算你本事。”
沐天瀾發急道:“怎麼不敢呢,連她也得心悅誠服地欽佩,何況我們三人是一心合體的呢!”
羅刹夫人讓他親熱了一陣,笑道:“ 我問你,你對待我和羅幽蘭是一般的愛呢?
還是有點不同呢?”
沐天瀾嗤地一笑,故意一字一吐地說道:“ 當然是一般的愛,不過我對於姊姊,愛是愛極了,恨也恨極了。”羅刹夫人秋波一轉,嘴上噫了一聲,急問道:“ 既然愛極了,怎麼又恨極了呢?”
沐天瀾笑道:“姊姊如果真個愛我,這句話用不著我解釋的,姊姊怎麼不關心我日夜相思的苦呢? 怎麼不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呢?”
羅刹夫人笑啐道:“小油嘴,小心眼兒成天想著左擁右抱,償你的心願。 此刻你在我麵前說得嘴滑,回頭我把你這話一字不漏地對羅幽蘭說,你便吃不了,兜著走了。”
她這麼一說,沐天瀾果然暗暗吃了一驚,嘴上囁嚅了半晌,一時說不出話來。 羅刹夫人嗤地一笑,嬌嗔道:“小油嘴,你還恨不恨呢?”
可笑這兩位在這當口,忽然好整以暇,情意纏綿起來,忘記了身處何地,幾乎把對麵嶺上九尾天狐一幫匪徒和蒙化城內的大事,置諸腦後了。 可是四頭人猿,不解溫柔,像貓捉耗子一般,八隻眈眈怪眼,遠遠地注定了坪上的一幫匪徒,驀地齊聲怪吼,聲震山穀。 四頭人猿,八隻毛臂,一齊發動,飛一般竄下嶺去。
羅刹夫人和沐天瀾突聽四頭人猿震天價一聲怪吼,猛地驚覺,齊向這麵嶺下看時,原來對麵坪上九尾天狐一幫匪黨,無計可施,忽然想出死中求活的計策。 趁著天上風堆雲湧,一塊烏雲遮沒月華之際,悄悄把黨羽四麵散開,分頭下坪,想避開來時嶺上的一段要口,把人們分散。 不管有路無路,遠遠地繞過怪物把守的嶺口,再各自尋路上嶺翻過嶺去。
萬不料人猿眼光尖銳,視夜如晝,坪上匪徒們一點動作,逃不過人猿的監視。 坪上眾匪徒,紛紛跳下鬆坪,躡足潛蹤於一段亂石岡之間,正想分頭繞路翻嶺當口,四頭人猿已縱下嶺去,撲向嶺下的亂石岡。 一幫匪黨,立時鬼哭神嚎,如逢惡煞,腿快體輕的,或者僥幸還能逃出一條性命,手腳略笨的,便死在人猿厲爪之下。
四頭人猿,在一片混亂石岡上往來飛躍,活似餓鷹抓雀,猛虎攫羊。 隻見長臂舞處,人影騰空,跌下來便粉身碎骨。
這般平日積惡造孽的匪徒,碰著四頭天魔似的人猿,活該遭報,可是這種凶慘場麵也是不忍卒睹。
羅刹夫人在嶺上遠遠瞧著,也有點不忍起來,向沐天瀾笑道:“不管九尾天狐是否在劫難逃,經此一來,不論白蓮教匪和榴花寨苗匪,被我們這樣一攪,定必風流雲散,滇西已難立足。 君子不為已甚,我們就此趕往蒙化和他們會合罷。”
說罷,玉掌在櫻唇上一攏,向嶺下撮口長嘯。 在下麵亂石岡上往來飛躍的四頭人猿,一聽到嶺上羅刹夫人的嘯聲,奉命唯謹,立時停手,發出遙應的怪嘯,一齊向嶺上奔回來。
羅刹夫人不便帶著四頭人猿到人煙較密的蒙化城內去,吩咐它們抬著兩乘竹兜子,自回龍啐圖山苗村相近的山穀,等候主人到來,不準進村去闖禍嚇人,四頭人猿乖乖地領命自去。
羅刹夫人、沐天瀾留神嶺下亂石岡間,匪屍縱橫,死氣沉沉,寂無人影。 大約死的死,逃的逃,藏匿的藏匿,景象非常淒慘。
羅刹夫人歎口氣道:“ 兵凶戰危,都由貪婪一念而起。 但是今晚我們也是行險僥幸,我們全仗著虛虛實實,步步製其機先,令匪徒們難以捉摸,其氣先餒,處處進我圈套。 一半也是時機湊巧,如果九尾天狐黨羽大集,知我虛實,苗匪們齊心拚死,一湧而上,我們兩人究係血肉之軀,人猿雖然毛厚皮堅,禁不住硬弓毒箭,四麵攢射,也難持久。”
沐天瀾笑道:“姊姊虛懷若穀,功成不居,見解自是高人一等。 現在此地事了,他們在蒙化城內是否大功告成還未必,我們快去接應他們罷。”
羅刹夫人朝沐天瀾麵上盯了幾眼,點著頭說:“我明白你是一時半刻也離開不得那位姊姊,你放心,羅幽蘭對付蒙化城內一幫苗匪綽有餘力,何況還有你那位老泰山保駕呢?”
沐天瀾一看她麵含薄嗔,音在言外,嚇得不敢搭腔,心想女人總是女人,這一位胸襟何等闊大,一涉兒女之私,也難免打破醋罐,可見女人果真一點也不含醋意,便不稱為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