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沐府已變成紙老虎,新襲世爵的沐天波,在家中每日愁眉不展,全憑沐天瀾、羅幽蘭兩人的調度,說一句聽一句,隻日夜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神出鬼沒的羅刹夫人早早到來。 明知這希望也非常懸虛。 羅刹夫人不論有多大本領,也隻是一個人,想憑一個人的力量,剿滅榴花寨一股悍匪,這是不能想象的。 但是自己兄弟和這位未來弟婦,一致推崇羅刹夫人有這樣大的本領,不由自己不盼望她飛一般從天而降,總比沒有盼望的強得多。 但是早盼望、夜盼望,盼望之中過去了十幾天,那位不可思議的羅刹夫人,還是音信杳然。 沐天瀾和羅幽蘭也盼望得有點焦急起來了。
這當口,沐天瀾、羅幽蘭推測昆明人煙稠密,難免沒有苗匪奸細混跡其中,自己沐府,當然是苗匪集中目標之處。 當年父親在世,屢次鬧刺客,六詔九鬼大鬧沐府的經過,尤其驚心。 現在對於榴花寨,也不能不防。 而且自己從飛馬寨脫險回來,岑猛未必甘心。 黑牡丹、飛天狐對於自己府中輕車熟路,得格外隨時留意。
因此沐天瀾挑選府中幾十名老弱不堪的家將,由招募的村勇補充,在後花園內親自訓練,警衛府第。 一到晚上,鈴柝之聲不絕,頗有刁鬥森嚴之象。 沐天瀾、羅幽蘭兩人,到了起更以後,定必飛身上屋,把全府前後巡查一遍,糾察家將們的勤惰,以防萬一。
這時羅幽蘭已成為沐府主體之一,不用說大哥大嫂對她的表示,明明的已當作自己弟婦看待,便是全府上下人們,也沒有一個不默認為二少夫人的。 即羅幽蘭自己也坦然不疑地指揮一切,很像一位二少夫人了。 難受的是沐天瀾身上的孝,阻礙了公開的婚禮,這身孝,照例也要過三年才能除服。 要過三個整年,這是多長的光陰! 非但沐天瀾有點迫不及待,連他的哥嫂也暗暗愁急。 他哥嫂何以也這樣愁急呢? 因為他嫂子平時留神,已看出羅幽蘭最近飯後微微作嘔,時時愛吃酸味,明明是受孕的景象。 別樣事或可慢慢等待,唯獨肚子大起來,沒法叫她等待的。 何況要等待三年孝滿呢!
這一樁事,那位嫂子暗地覺得奇怪,自己結婚了好幾年,吃了多少宜男種子的方藥,迄今影響毫無,不料他們立見真章。 無奈來得太快了! 如果等待三年孝滿再成親,也許肚裏的孩子,那時已蹦蹦跳跳趕著叫娘了。 我們這樣門第,豈不鬧成大笑話! 這位嫂子想得又驚又樂,忍不住暗地和丈夫一說。 沐天波也暗暗愁急,而且毫無想法,也無法和他兄弟或未來弟婦商量一下。 哥嫂兩位對於這樁事愁急得要命,冷眼看沐天瀾、羅幽蘭兩人,行若無事,處之坦然,好像他們自己還未察覺一般,未免暗暗稱奇。
其實羅幽蘭自己肚子裏的事,怎會不明白,何嚐不發愁? 早已和沐天瀾秘密商量了許多次。 不過他們在無法之中,想出了一個辦法,認為這樁事,隻要請教羅刹夫人,她必定是有辦法的。 這樁事在別人麵前難以啟齒,羅刹夫人是三位一體的,請教她是唯一辦法。
因此大家盼望羅刹夫人到來,非但要她解決榴花寨的苗匪,還要她解決肚內的秘密。 沐天瀾、羅幽蘭認定一切問題,到了羅刹夫人手上總有解決方法。 他們二人有了指望解決辦法的人,表麵上仿佛愁而不愁、急而不急了。
“有一天,沐天波夫婦和沐天瀾、羅幽蘭正在內室談論羅刹夫人何以遲遲未到,忽見一個家將進來,報稱轅門外有一青年苗女,騎馬而至,口稱求見二公子,恐怕苗匪奸細,不便放入,特來請示。 大家一聽以為是羅刹夫人到了。
沐天瀾便問:“來的苗女多大年紀,怎麼體態?”
家將說:“來的苗女,大約十七八歲光景,口齒伶俐,說得一口漢話。 她說有極緊要事麵見二公子,二公子一見,定然認得她的。”
沐天瀾一聽,言語舉動,不似羅刹夫人,這又是誰呢? 羅幽蘭便從旁說道:“ 既然是一個單身苗女,便是苗匪奸細,也不怕她逃出手去,叫她進來便了。”
沐天波有沐天瀾、羅幽蘭在身邊,膽也大了,揮手命家將把那苗女帶進來,可得一路留神她。 家將領命而出。 一忽兒,四員家將懷抱雪亮的大砍刀,把那苗女夾在中間,押解大盜似的押進內宅。 到了階下,喝令停住。
這時沐天瀾、羅幽蘭並肩而出,立在階上。 階下苗女,一見沐天瀾,便喊道:“ 公子,婢子奉玉獅穀主人所差,有要事麵稟公子。 老遠地跑了來,怎的把我當做強盜了呢?”
沐天瀾也認出這苗女是羅刹夫人貼身伺候的苗婢,自己在玉獅穀樓廊外暗地窺浴,回身所見的苗女便是此人。 慌命四員家將退出,把這苗女帶進屋內。 一進內堂,苗女便向沐天瀾跪了下去,嘴上說道:“ 我家主人知道婢子善騎,識得進省路程,特命婢子不分晝夜趕到此地,求見公子和公子身邊的一位羅小姐,麵呈主人書信。 請公子看了書信,賞下回信,婢子還得馬上趕回去銷差。”
苗女一麵說,一麵一對眼珠隻向羅幽蘭瞅個不定。 沐天瀾指著羅幽蘭笑道:“這位便是羅小姐。”苗女站起來,慌向羅幽蘭也跪了一跪。
羅幽蘭又叫她見了沐天波夫婦,才向她笑道:“ 你一路辛苦,真難為你了。 你主人叫你帶來的書信呢?” 苗女拜見了沐天波夫婦以後,背過身去,從貼肉胸兒內,取出一封密函來,獻與沐天瀾。
沐天瀾且不看信,向她說道:“ 你一個單身女子,走這遠道,路上沒有碰到匪人嗎?”
苗女笑道:“來的時候,我家主人親自護送到老魯關的。”
羅幽蘭笑道:“今天你無論如何回去不了的,在這兒好好地休息一晚。 等二公子看完了信,我們再計議一下,明天送你動身罷。” 說罷指揮幾個使女,帶了苗女下去,好好看待。
苗女跟著使女們下去以後,沐天瀾慌忙把羅刹夫人來信拆看,隻見信內寫道:“別後複探匪窟,岑胡輩猶複疑神疑鬼,惶惶不知所措。
並於此輩口中得悉,滇西悍匪,既襲蒙化,複掠彌渡,襲蒙化以圖聯合滇南匪黨,掠彌渡以窺老虎關。 其誌不在晉薄省垣,而在固其老巢,攫取大理也。 大理為五代段氏割據稱國地,山川雄麗,城郭堅固,東枕雞足,西倚點蒼,洱海一碧,煙火萬家,為滇西首鎮,亦竊據必爭之地。
不意妖魔小醜,具此雄謀。 沙定籌一凶悍苗匪,誌在劫掠耳。 今狡謀如此,其間必有操縱策劃之人。 大理若失,滇西非我有矣。 為虺不摧,將成大癰。 如能以計去其心膂,擒彼如縛豕耳。 尊府世握兵符,責肩難卸。 而今昔異勢,征調大兵,即或勉集苗眾,勞師襲遠,勢必捉襟見肘,顧彼失此。
君等扼腕谘嗟之狀,灼然可見。 鴛幃同夢,當亦為之減卻幾聲卿卿我我矣。
然妾以為不足慮也,量敵而動,貴在用奇。 擒賊擒王,奚必勞眾? 妾以肩輿一乘、人猿二三,從哀牢萬山叢中,由南而西?君偕蘭妹率勇弁數輩,喬裝商旅,由昆明趨雙柏,渡禮社河,期會於南澗。 然後出其不意,乘虛探穴,先明敵勢,後除元憝。 鼎足之歡喜冤家,或竟勝於千騎浴血矣。 此非妾詭譎好奇,局勢如此,不得不以奇補正、以少擊眾,免征調之繁,利時機之速耳! 然此行與飛馬寨中,行險徼幸於一時者不同。 省中仍須劍拔弩張,佯示鳴鼓出征之象,一麵由君暗藏符號,以便飛檄關隘守將,授以方略。 待機出擊,掃穴犁庭。 此則奇中寓正,進退不致竭蹶。
妾本擬赴省把晤,以往返濡滯,機貴立決,穀中安排,亦需親理。 爰命苗婢小鵑,懷函密至。 鵑婢聰慧有膽略,善騎,能暗器,當不僨事。 妾擬重入飛馬寨,於岑胡枕畔,留刀示警,戢其野心,稍免西行後顧之憂,兼報金駝寨贈金之惠,並護鵑婢度新平匪境也。 丈夫貴明決,如獲同心,略示行期即可。 省中多匪耳目,肉食者不足與謀,稍一疏漏,全盤成畫餅矣。 慎之,慎之! 入夏西行多蠱瘴,龍涎香、雄黃精為祛毒妙品,多備毋忽。 玉獅穀主人拜具。”
沐天瀾把這封信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昂著頭默默思索,肚裏盤算羅刹夫人信內的計劃,一時竟出了神。 坐在一邊的沐天波夫婦和羅幽蘭,急得不得了。 羅幽蘭頭一個忍不住:“喂! 瞧你這樣失魂落魄的,大約魂靈兒又跟著這封信飛走了。 我果然看不大懂,你可得讓大哥瞧瞧,讓大家也知道知道這裏是什麼意思呀!”
羅幽蘭這一嚷,那位大嫂暗暗一樂,沐天瀾麵孔不由一紅,猛地一想,這封信事關重要,當然要讓大哥看,何況當著眾人麵前拆看的。 無奈那羅刹夫人處處都帶一點放蕩不羈的態度,這樣重要的機密信內,偏寫上了“ 鴛幃同夢”、“ 鼎足之歡喜冤家”,連金駝寨贈金,也帶上了一筆,這樣讓大哥瞧見,哪會瞧不出其中秘密來的?
真要命,其勢沒法掩藏起來,經羅幽蘭一嚷,更沒主意了,隻好硬著頭皮把信送與沐天波,嘴上說道:“ 大哥,你仔細瞧瞧。 可得千萬守秘密,任何人麵前不能泄漏半點的。”
沐天瀾這幾句話,是一語雙關,連自己兒女私情也包括在內了。 其實他哥哥哪理會得到語有深意? 慌接過信來,凝神壹誌地仔細拜讀。 看完以後,滿臉驚奇之色,暗想這位羅刹夫人真是一個奇女子,文才、武技、智謀,竟是樣樣高人一等,怪不得他們兩位讚不絕口了。 最奇這信內春光微泄,原來他們三位,是這樣的一個局麵,竟是鼎足之勢。 他想到鼎足之勢,不禁兩道眼神,又專注在信內“ 歡喜冤家” 四個字上,看到這四個字的涵意無窮,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口來。
這一笑壞了,笑得沐天瀾心頭騰騰亂跳,羅幽蘭滿腹狐疑,那位大嫂卻莫名其妙,向她丈夫啐道:“你笑什麼? 兄弟說過,這封信何等重要,你卻滿不在意,反而癡笑,為什麼自得其樂地發笑? 究竟寫著什麼? 你也得念出來,讓我和弟妹……”
這位大嫂話說得急了些,一不留神,竟把尚未公開的“ 弟妹” 叫出口來,急慌把話閘住,竟來不及了,這一聲“弟妹”,鬧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大家都愣了神。 沐天波一機靈,慌把手上的信向沐天瀾手上一塞,悄悄說道:“ 這兒使女們進進出出,不便商量機密大事,我們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