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猿國之王(2 / 3)

老和尚說到這兒,停了一停,把映紅夫人斟上的滿滿的一杯酒,又慢慢地喝了下去。

席上的人被老和尚說得心癢難搔,急於想聽下文,頭一個羅幽蘭先忍不住,問道:“師伯,那位奇人,究竟是誰呢?”

老和尚慢吞吞地笑道:“說起這位奇人,現在已經作古。 從前我和他會過一麵,可是到現在我對於這位奇人是惡人還是好人,我尚無法斷定。 說起我和他會麵的故事,到現在想起來,我還心悸,好像做夢一般。”

老和尚這麼一說,引逗得席上的人格外注意了,龍璿姑和龍飛豹子姊弟,更是急得瞪圓了小眼,幾乎想說:“你快說出來罷,我的佛爺。”

老和尚還是忘不了麵前的美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下肚,嘴上還咂了咂味兒才緩緩開口說:“老僧的大覺寺在宜昌、秭歸之間,小地名叫作黃牛峽,是湖北和四川交界處所,也是一個長江要口。 大覺寺又在黃牛峽地勢較高之處,坐在山門口,天天可以看到從上流瞿塘、巫山下來或者從下江入川的貨船客船。 黃牛峽既然是個入川要口,沿江也有一點買賣,也備有過往行商息宿的酒店宿店。 有時風緊流急,許多過往船隻,也常在黃牛峽停泊,熱鬧得像大市鎮一般。

“有一年上流山洪暴發,又加上連日風雨連綿,船老大不敢冒險,江麵上船隻特別稀少。 不料這天突然從上流急流旋伏之中,箭一般飄下一隻大號客船來。 這樣順水急流,居然快上加快,船頭上還張著一片布帆,可是船頭船尾掌篙掌舵的船老大,人影全無。 兩岸人聲鼓噪,人頭攢動,大家齊喊:‘看呀,看呀!’ 原來大家驚喊的是,這隻船頭風帆上,疊疊地掛著幾個血淋淋的人頭,布帆上還血淋淋地寫著幾個字。

可惜江流湍急船如奔馬,等得眾人驚喊‘ 看呀看呀’ 時,那隻怪船已飛一般過去,看不清帆上寫的什麼字。 直飄到黃牛峽下站三鬥坪地方,才被沿江船戶截住,由地方官相驗緝凶,才沸沸揚揚傳遍了沿江人們的耳朵內。 原來那隻怪船滿載著金珠財寶,船上七個壯漢被全數殺死,滿艙血汙,屍身像被宰翻的豬羊一般疊在艙內。 屍身大腿上,個個都刺著一個八卦,而且有許多兵刃散落在艙板上,似乎經過一次劇戰才被凶手殺死。 最奇的都是項上一刀割下頭來,身上別無傷痕。 好像這七個壯漢雖然力圖抵抗,卻被凶手一齊製住,挨個兒砍下頭來,掛在帆上。 蘸著血在布帆上寫著‘先殺凶黨,後除匡憨。 艙中不義之財,應由公正紳士充作善舉,妄動者死’ 幾行血書。 當這件血淋淋的慘案傳到老僧耳內,便知這是江湖仇殺的舉動。 不過做得太慘太辣了! 而且死者腿上八卦記號,是白蓮教匿跡銷聲以後的一種秘密組織。 這班黨徒本來無惡不作,確也死有餘辜,可是殺死七個人的又是何人呢?”

老和尚說到這兒,酒杯內早有人替他斟滿,他又把酒杯擱在唇邊上了,一杯下肚,才搖著頭說:“事情真怪! 一船珠寶、七個壯漢性命,非但沒有人領屍領船,官麵上忙碌了一陣始終追究不出下落來。 因為那隻船被三鬥坪的船戶截住,由三鬥坪首戶募捐充善舉,買棺盛殮七個壯士屍身。 珠寶財物暫由官廳存庫,查明案情以後,再行處分。 三鬥坪首戶收殮七個無名屍體以後,又分邀高僧高道,分批做水陸道場,超度冤魂。 三鬥坪本來非常冷落,這一來轟動四方,也熱鬧了一時。 我們大覺寺的僧眾,也被三鬥坪首戶請去禮懺,而且指名要老僧親自出馬。 老僧主持大覺寺多年,平時和左近地方士紳,也有點來往,指名要我親去,也沒有在意。 可是三鬥坪的首戶是誰,卻記不起姓名。 向來人打聽,才知三鬥坪紳富門第,也有好幾家,這一次卻是個姓左的大戶為首,對於這件事,出人出財,還非常認真。 當下答應來人規定第二天率領寺僧,到三鬥坪拜一天梁王懺。 第二天清早老僧領著本寺僧人二十餘人,帶著經擔法器,向三鬥坪走去。 走到一半路上,因為四月天氣,大家走得有點口渴,便在路旁茶棚內坐下來,預備大家喝碗茶,解解渴再走路。 我走進茶棚,一看棚內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尼姑,身上披一件茶褐色道袍,下麵淨襪草履非常整潔,閉著眼,垂著頭,膝上橫著一柄拂塵,似乎在那兒打盹。 我一想一般和尚裏麵,偏夾著一個尼姑,雖然是個龍鍾老尼,也覺有點不大合適,正想催僧眾們早喝早走。 忽見茶棚外麵閃進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來,雖然穿著一身平常的粗布衣服,天生的容光照人,而且眉目間英氣逼人,步履之間也看出與眾不同。 我正覺詫異,卻見那小姑娘進棚來,便到了老尼姑身邊,似乎在老尼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 老尼依然閉著眼,垂著頭,嘴裏卻說了一句:‘你隻記住我這話,事不幹己,少管閑事。’ 老尼說時,旁邊的小姑娘朝我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活了這麼大,也得看清了事,才敢伸手呀!’ 老尼又喝了聲:‘多嘴!’慢慢地立起身來,由小姑娘付了茶錢。 老尼一手扶在小姑娘肩上,一手提著拂塵,顫巍巍地走出茶棚,向三鬥坪那麵走去,始終沒有睜開眼來,究竟是不是瞎子,也難斷定。 但是一老一小對答的話,和那小姑娘的神情,我總覺得有點異樣。 我們隨後付了茶錢,走到三鬥坪,有人領我們到了那左姓富戶家中。 果然是個大戶模樣,可是房子造得特別,很像樣的一片瓦房,卻建築在靠江邊一座危岩的背後。 雖然藏風聚氣,可是孤零零的隻有這所房子,四近並無鄰居,沒有領路一時真還找尋不到。 屋外圍著一道虎皮石牆,沿牆盡是竹林,顯得那麼陰沉沉的。 進了圍牆,走了一段兩麵竹林的通道,才看見了厚厚的石庫台門。 進門是一塊鋪沙空地,走過空地,才進了一排廳屋,後麵接連著許多房子。

“我們在廳上展開了拜懺工作,後麵怎樣局麵便不得而知了。 這位左富翁沒有露麵,招待奔走的下人們真還不少,個個是精壯漢子。 廳上陳設的古玩字畫,也應有盡有,不過布置得格格不入,顯得主人絕非風雅中人。 這是富戶與書香世家不同之處,原是無可驚異的,但是有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廳中間一軸加官進爵的大堂人物畫上麵,又高高掛著一麵刻著八卦的銅鏡。 江南小戶人家,門口掛著避邪壓煞的八卦,這是極普通的,如果大戶人家大廳中間也掛起這種八卦來,便覺俗不可耐。 但是我注意的不是俗不俗的問題,我看廳上的八卦,不由不想起慘死七名壯士腿上的八卦了。 當時無非心頭一瞥而過,一心禮佛拜起懺來。 照例功課已畢,天色將晚,收拾經具便要告辭。 不料在告辭當口,下人們說:‘主人剛從別處回來,聽說老方丈法駕親臨,感激得不得了。 難得有此機會,務請方丈暫留貴步,主人馬上出來陪話。’“我覺得施主這樣謙下,未便再堅決告退。 好在這點路程,自己一入夜行反而爽利,便叫隨來僧眾們先行回寺。 他們一走,主人又打發下人們請我到內院相見,我沒法隻好跟著進去,轉過廳屋,現出一座整齊的院子。 一個五十多歲濃眉深目禿頂方頷的高個兒,拱著雙手,降階相迎,後麵還跟著幾個鋒芒外露,一身精悍的年輕小夥子,也是衣冠楚楚的,含笑抱拳。 我一見這幾個施主,心裏驀地一動,不用問,這幾個施主定是身有武功。 大家一陣謙讓,走進屋內,便在中堂落座。 左施主這番謙恭真是少有,談不了幾句話,立時擺起一桌整齊的素筵,好像預先置備停當似的,讓我高踞首座,也不知從何處打聽明白,知我不忌杯中物,把整壇佳釀當麵打開,流水般斟上杯來。 我受寵若驚,被這位左施主左一杯,右一杯,灌得有點駕了雲。 我們雖然吃十方,但是平白無故地受人厚愛,心裏也有點不安,雖然有點不安,還不知道這幾杯酒是不易消受的。 等到內外掌燈,席上也明煌煌點起幾支巨燭,照得我麵上也有點熱烘烘的。 哪知道就在這當口,左施主朝我連連抱拳,嘴上說:‘老方丈是世外高人,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兄弟從前在江湖上也混過不少年頭,多少也闖出一點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