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羅刹淒然說道:“我剛才也有點覺悟,不過沒有像你這樣透徹。 好,我們準定這樣去做,做一步是一步。 真要使我走不過去的時候,再死不遲。 現在未來的事,且不去說它,眼前便有為難的事,應該立刻解決才好。”
沐天瀾道:“我也有事和你商量,走,先回樓去再說。”
兩人又回進碉砦,卻見那個精壯苗漢被人捆綁在地,慌替他解開,幸而人未受傷。 那個苗婦也躲在屋角顫抖,再察看馬匹,係在鞍後的普明勝人頭卻不見了。 想是黑牡丹進砦時先行偷去的。 兩人到了樓上,仍把首級匣子供在外屋。
到了內室,女羅刹把插在壁上的兩支袖箭拔下,向他笑道:“這種袖箭一筒隻可裝六支,這兒兩支,你背上木匣中了一支,被你用劍斬斷一支,連林內發出兩支,一共發出六支,所以剛才我放心叫你上前,便是這個道理。 可是黑牡丹死黨飛天狐吾必魁能夠左右齊發,兩袖都裝箭筒。 萬一遇上,可得當心! 還有你一身武功,若論師門傳授,你確在黑牡丹之上,無奈你初涉江湖,應變不足。 即如剛才我因結束身上,遲了一步,待我躍上碉砦,遠遠瞧見你不知怎樣一疏忽,黑牡丹竟欺到你身前。 你的寶劍,竟被她封出外門,把我嚇得要死! 幸而那淫婦起了髒心,忘了夫仇,你才得緩開手腳。 因為這樣,我才格外擔心。 現在賊黨們對你我二人,怨仇深結,隨處得留神。
你說得好,我們是同命鴛鴦! 你的命在,才有我的命在,何況你現在有大事在身,殺盡惡徒,也抵不了你一條命,所以我決計一步不能離開你。 但是我們名分未定,我這女羅刹的匪號,以往混跡賊黨的罪名,怎能進你沐家的門? 天啊! 真要把我急死愁死了。”說罷,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沐天瀾跺著腳道:“你一哭,我心裏越亂。 不用說你不放心我,我如果一天不見你,我也得愁死想死。 我們都有罪,我一人回去,也得戴罪進門。 走! 我們一同回家。 我哥哥聽我的話,我想總有安置你的法子。 此後二人要合力報仇贖罪,而且我沐府也得仗你保護內宅。 你知道,我現在隻有哥嫂,沒有父母,其餘家將們那就不必管了。”說罷,便催女羅刹一同起身。
她明白兩人已成一體,隻許合不許分,沒有法子走第二條路,再一想:“ 我剛才情願死在他麵前,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呢?” 兩人計議停當,立時心安理得,掃除了滿腹的愁雲慘霧,一看日影,時已近午,索性在此用了午餐,然後結束行裝,備好馬匹,沐天瀾背著首級木匣在先,女羅刹緊護於後,從廟兒山向昆明進發。
一路縱轡疾馳,到了入夜起更時分,已進省城。 女羅刹縱橫江湖藝高膽大,從來不曉得心驚膽寒,也不懂得含羞帶愧,不料今晚跟著沐天瀾一進城門,立時手足冰冷,心口嘣嘣亂跳。
她暗想:“我們一夜之間成為夫婦,如照世俗禮節講起來,我們一世也抬不起頭。 何況他是堂堂貴公子,又是熱孝在身。 雖然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自己心裏明白,可是我們這樣恩愛情形,誰也看得出來,即使一時半時可以蒙人耳目,終究要露出馬腳。 再說我們年輕輕的孤男寡女,一路行來並不覺得難為情。 隻是一忽兒進了沐府,公侯府第排場是大的,人口是多的,我們這樣進門,隻要每人看我一眼,我就得羞死臊死! 暗地裏刺我一刀或者打我一鏢,我都有法破它,這許多人的眼光,我實在沒法搪。”
她越想越怕,好像怕讀書的小孩子被父母迫著上學去,腳上好像拖著幾十斤的鉛,一步懶似一步。 說也奇怪,像女羅刹這樣海闊天空、放蕩不羈的女子,一落到愛情的“情”字中,便被世俗禮法織成的巨網,逼得透不過氣來了。
古人造字,據說字字都有來曆,都有講究,獨有這“ 情” 字,似乎欠通。 兩情相投,沒有一顆心不燒得滾熱通紅,應該心旁加赤才對。 講愛情的人們,鐵青了麵皮尚且不可,如果鐵青了心,那還要得麼?
有人說,自有男女便有愛情?有了愛情,便發生了無數稀奇古怪的悲劇。 一生最有用的時間,也就是扮演悲劇的時間,誰也逃不過。 便是沒有舞台演出,也得串出野台戲。
串戲時代,總是青年時代居多,所以心旁加青,明明說是青年的心。 又有人說,大約造字的古人閱曆有得,或者看遍了悲劇的酸甜苦辣,結果隻剩下一股酸氣,於是恍然大悟,造成了心旁加青的情字。 青是酸的象征呀! 這是笑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