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白馬河邊爭傳絕技 烏鴉山畔欣睹舊家(1 / 2)

話說中華民國二年的春天,不肖生在湖南常德府,經營一種普通商人都不注意的商業。經營的是甚麼呢?原來湖南嶽州府,有一個民國元年新設的製革廠,那製革廠因在嶽州,就取名叫做洞庭製革廠。製革廠自然製造的是皮革,隻是製造這種皮革,必少不得的一種材料,就是栗樹皮。

這栗樹皮在湖南,雖是一種極尋常的東西,但是要成噸地收買起來,卻不容易。因為湖南中路的森林最茂盛,栗樹不是一種四季不落葉的樹,人家十九拿它栽培起來,圍護莊院,取其枝葉繁密,青翠可愛,誰也不肯將它的皮,剝下來發賣。

中路二十七縣的山上,占勢力的是一種鬆樹,此外就是杉樹。栗樹的勢力小得很,就中惟有常德栗樹尚多。不肖生便到常德,專一收買這種樹皮。隻因這種貿易,在常德沒人經營過,無經紀人可找,隻得親自到四鄉去找農人交涉。久而久之,常德四鄉的農人,認識的很不少了。

在白馬河附近,有一個大村落。那村落裏麵,有一百二三十戶人家。全是姓朱的,沒第二姓。這一百二三十戶人家,雖然門戶各別,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生活,但是有一種組織,在精神上,聯絡得成一個極大的家庭。

白馬河左邊,有一座山,鄉人叫它為烏鴉山。那山不很高,從山腳到山頂,最高之處,也不過三裏。山勢卻綿長得很,左彎右曲,高高低低的,包圍了二十多方裏良田渥壤在裏麵。朱家的房屋,便完全靠著這烏鴉山接連建築。山內二十多方裏的良田,外姓人不過占了山口處十分之三,裏麵也全是朱家的產業。

朱家在這山裏,住了五百餘年,不曾遷徙過。男丁大半是務農生活,讀書發跡,在外做官的,也有幾十人。

不肖生在長沙的時候,就曾聽得人說,常德有個朱寶誠,武藝好得了不得,劍術更是不傳外人的看家本領。及到了常德,腦筋裏便想起朱寶誠這個名字來。一向人打聽,誰知朱寶誠就是烏鴉山朱家的家長,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常德人無人不知道他,並無人不恭敬他。

不肖生生性喜歡武藝,而劍術這門學問,又從來不曾遇過會的人。日本所謂劍術,不待說是完全沒有一顧的價值,刀與劍,日本人尚分別不清,抵死拿著一麵開口的刀,說是寶劍;又拿著匕首當劍,兩人戴著鬼臉殼,橫砍直斫,那裏能算它是劍術?就是中國的武術家,也都是拿著舞單刀或舞單鞭的手法,來舞單劍;拿著舞雙刀或舞雙鐧的手法,來舞雙劍。至於真正的劍法,絕不曾見過會的。既是聽得朱寶誠會劍,且是家傳的絕技,而不肖生又已到了常德,離朱家不過五六十裏路,怎能禁得住這一片好奇之心,不去見識見識呢?

那時正是五月中旬,天氣已很炎熱。遂向朋友處,借了一匹很壯健的走馬,早一日問明了路徑。這日天才黎明,隻等城門一開,即出城向白馬河進發。在途中休息一次,果是一匹好馬,到白馬河才八點鍾。六點鍾出城,五十多裏路,隻兩小時就到了。

過河問烏鴉山朱家,鄉人指著一帶樹木青蔥的山道:“隨著那山下的道路,向東走去,繞過山嘴,便是朱家了。”不肖生即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拍去了一身灰塵,據鞍上馬,照著鄉人指引的道路,緩緩走去,一麵在馬上觀覽四周景物。

才走了約兩裏多路,陡見前麵一座高山,仿佛擋住了去路,相離不過三百步遠近,一望分明。山腳下繞著一條小河,並無道路,頓時心中疑惑,莫是鄉人有意和外鄉人開玩笑,指引上這一條絕道上來麼?轉念一想,那指路的人,很像是一個誠實的農夫,料不至拿人作耍。一時心中正在胡想,眼望著對麵的山,一步一步的,向跟前逼近過來。猛覺得馬蹄一轉,身軀幾乎偏倒下馬來。隻道是馬失了蹄,連忙將腿一緊,把韁向上提了一提。誰知那馬卻誤會了意思,以為是要快走,兩耳一豎,揚鬃鼓鬣地向前急走起來。

不肖生再抬頭看對麵的山時,已是不見了,但見一望無涯的,盡是稻田。碧綠的禾苗都在平原中,沒有高下,看不出田塍來。隻有那悠悠的南風,吹在禾苗上,一起一伏,如波浪一般,就仿佛與身在大海中,看遠來的波濤相似。隻不住心裏又疑惑起來,怎的明明看見一座很高的山,攔住了去路,隻馬蹄一轉,就變成了一個這般的所在呢?

立時將馬勒住,回頭一看,才從恍然裏麵,鑽出一個大悟來。原來那座高山,便是對麵的山嘴,走這邊山嘴一轉,就進了村口。這座烏鴉山,天然是這個村落的城牆,團團圍住,隻有一個山口做出入的要道。在山口外麵,看不見裏麵的村落;在村落裏麵,更看不見山口。當時,不肖生見了這種好地方,不覺失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