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微笑著從邊上走過,站到魚在藻邊上,他問, “《故宮之美》發道歉聲明了?”
“發了。”
魚在藻點頭,然後她鍥而不舍地追問,“我的片子到底缺什麼?你就告訴我吧。”
陶唐轉頭看她,“這得你自己領悟,認真再想一想!”
魚在藻苦起臉,“我就是想不到啊。”
陶唐朝趙師傅的方向看一眼,因為兒子的離去,他明顯蒼老了一些。
魚在藻跟著他的視線看,卻沒有看出不同。
兩天之後,機場。
形神各異的旅客中間,趙小濤正準備進入國際安檢通道。
陶唐帶著魚在藻、謝堯匆匆地趕到。
“小濤!”
趙小濤轉過頭看,之後他加快步子往前走。陶唐在後麵喊,“趙老師有東西,托我交給你!”
趙小濤下意識地站住腳步,遲疑片刻,他還是轉過身,“麻煩你告訴我爸,我是不會回頭的,我想做漫畫家,不想一輩子做個勾描師,我不想……”
陶唐將一張卡放到了他的口袋裏。
趙小濤一愣。
陶唐微笑著說,“趙老師什麼話都沒說,隻是讓我把這張卡交給你。”
趙小濤欲言又止。
陶唐繼續說,“勾描師也好,漫畫家也罷,想要做出成績都要忍受常年的寂寞,不管選擇了怎樣的人生道路,希望你可以堅持到底,至少這一次,路是你自己選的。”
趙小濤看著陶唐,眼圈都紅了。
陶唐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謝堯一直在拍,看到這個場麵,他淡淡地說,“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個好結局吧。”
預備關上攝影機,卻被魚在藻阻攔,“等等!”
“嗯?”
攝影機的鏡頭內,趙小濤突然拔腿狂奔,謝堯詫異,“不對吧,方向反了?”
魚在藻猛一拍他,“還不跟上?”
這一跟,直接跟去了守華齋。
趙師傅正在整理兒子畫的勾描稿,趙小濤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外。
他一步步走回父親身邊,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陶唐幫他說話,“趙老師,小濤想明白了,既然您需要他,他會留下來,繼續幹好勾描師的工作。不過,他希望您能同意,業餘時間讓他繼續自己的愛好。”
趙師傅抬起頭看,之後他讓出了位置。
趙小濤略有躊躇,陶唐鼓勵地拍拍他的肩。他又坐回原位,低頭勾描起來。
謝堯雖然莫名其妙,還是打開攝像機,完整拍下這一幕。
魚在藻湊去陶唐邊上,聲音極小,“我知道綜藝裏缺什麼啦!”
陶唐微笑,“缺什麼?”
魚在藻豎起趙小濤的漫畫集,“你看,這原創水平,妥妥的靈魂畫手啊,看得人心靈崩潰!這才是他不敢離開的真相,怎麼樣,我聰明吧!”
陶唐無語地搖頭,“你錯了,應該是溫度。”
“什麼溫度?”
“小濤一直在抱怨,卻從未真正離開過。仔細看他的作品,隻怕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對木版水印……他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抵觸。或許是一開始,趙老師的處理方式出現了問題,才會引發他那樣大的反感。其實穆導說得對,從未有人真正捆住他的手腳,隻要他想掙脫,隨時可以獲得自由,可他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呢?”
魚在藻疑惑。
不遠處,小濤指著一處對父親說什麼,趙師傅低下頭,認真去看那幅畫。趙小濤的目光落在父親頭上的白發,停頓片刻才移開目光。
很快,不知道趙師傅說了什麼,趙小濤又豎起眉毛,一副被冒犯的樣子。
父子倆又開始新一輪的爭吵。
陶唐示意魚在藻去看趙師傅的工作台,“台燈,座椅,茶杯,藥箱,所有的一切,又是誰布置的呢!現在你知道,束縛住小濤的,到底是什麼了嗎?”
魚在藻依舊是茫然的表情。
謝堯在邊上看不過去,忍不住啐她一聲,“白癡。”
陶唐很有耐心,娓娓地提示她,“新奇的策劃可以吸引觀眾一時,但隻有挖掘出人性中溫情脈脈的部分,才能讓他們給你打出高分。”
魚在藻眼前一亮,“啊!高分?!我記住了!”
看向不遠處的父子,她的眼神開始閃閃發亮。
謝堯下意識打了個寒戰,轉過頭看一眼陶唐,心道,你到底引導她記住了什麼,眼神突然變得這麼可怕。”
不過無論如何,這期的節目算是大功告成了。
午後放鬆心情。
魚在藻拿著攝像機跑來跑去,到處取景。
陶唐坐在不遠處的室外咖啡館,目光溫柔,始終落在她的身上。
魚在藻刻意拍攝一些充滿溫情的畫麵。
年輕的母親推著熟睡的嬰兒;年邁的白發夫妻彼此攙著手散步;孩童的氣球飛上了天,商場的廣告玩偶跳著扯下來,塞回孩子手中……
她嘴裏嘀嘀咕咕,“100分,100分,100分,100分!”
很顯然,她是將陶唐教她的人情和溫度徹底量化了。
陶唐忍不住地笑,不過,隻要看著充滿幹勁的魚在藻,他心情就會變得愉悅,這是她獨特的人格魅力。
但是好心情沒能持續很久。
有一個人坐到了他的對麵。
陶唐的麵色沉下來,目光冷峻,“這次的事件,還不能讓你吸取教訓?或者,你想讓世人都知道你的真麵目?”
莊伊伊摘下墨鏡,淡淡地看一眼魚在藻,然後她平靜地收回目光,“你說的真麵目,是這樣嗎?”
她突然伸出手,輕輕提起裙擺,作勢要取下自己右腿小腿的假肢。
陶唐的麵色驟然變化。
莊伊伊輕輕地放下裙子,溫柔又自得地笑了。
幾分鍾後,魚在藻拍完最後一張照片,轉過頭來找陶唐。
原本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她愕然,四處張望,人群熙熙攘攘,卻找不見陶唐的身影。
拿出手機,微信上有四個字的留言,“有事,先走。”
這種做法,對於傲慢冷酷的顧時雍來講,不能算不告而別。但陶唐不一樣,他一直都是溫潤君子的做派。
魚在藻感覺不對,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對?
*
最新一期的選題會。
會議室大屏幕上,正在放映故宮鍾表館的視頻。
珍貴鍾表紛紛轉動起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各有變化。夜鶯唱歌鍾、滾動圓形鍾、木盒鍾、閣樓鍾、白猿獻桃鍾、漁樵耕讀鍾、寫字人鍾、變魔術人鍾……各式各樣的精美絕倫的鍾表輪番表演,令人目不暇接。
顧時雍暫停畫麵,又調整了座椅,“這是故宮email過來的內部資料。”
穆宗沄若有所思地看,之後微微皺眉,“做故宮鍾表,假設順著前麵的綜藝路線,我們可以去拍鍾表修複,介紹古董鍾表修複師。但一來已有珠玉在前,意義不大。二來,古董鍾表的修複周期相對漫長,受到檔期和時間限製,我們不可能跟拍半年,浮光掠影的拍攝,根本達不到效果。”
袁迦瑩點點頭,她補充道,“還有一點很重要,其他文物隻需要保持靜態,我們就能拍出很好的效果。故宮的古董鍾得表演起來,觀眾才能知道它有多美。但是從保護文物的角度出發,古董鍾的開動表演是有計劃並且受限製的。故宮的1500餘座古董鍾表,真正能夠拍攝到的,其實非常有限! ”
汪希寧也是搖頭,“我聯係了國內的一位大師級的鍾表修複師,和他初步溝通下來,我的感覺和迦瑩一樣,這次的綜藝拍攝,存在很多現實困難……”
總之就是難度很大,這三位都不讚成鍾表這個主題。
顧時雍卻有不同看法,身體往後靠一靠,他淡淡說話,“會不會是因為大家有思維定勢,思路局限在文物本身,找不到更好的角度?其實每一座古董鍾,背後都有故事,想方設法將其挖掘出來,就是你們的工作。可惜到現在,我隻聽到各種困難,沒有解決方案。”
魚在藻沒有參與討論,低著頭,她在給陶唐發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包,但始終沒能得到回複。
會議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