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七七”事變後,北平淪陷,父親上了日文報紙“抗日文藝界人士”的黑名單,他即蓄須,先送我母親出城,然後逃出北平,經冀魯過海道回到開封,以筆為槍,投身抗戰。在河南地下黨的領導下,父親和嵇文甫、王闌西創辦的《風雨》周刊,成為中原地區的抗日宣傳基地和救亡組織中心。不久,父親以《風雨》主編和全民通訊社特約記者的名義奔赴戰火紛飛的徐州前線采訪,撰寫一批反映前方軍民英勇抗敵的通訊報道。之後,父親來到全國政治中心的武漢,寫出報告文學《戰地書簡》和短篇小說《白龍港》、《差半車麥秸》。後者在香港茅盾主編的《文藝陣地》發表,茅盾撰文給予高度評價,在文壇引起了巨大反響。兩年後,父親創作了同樣反映敵後農民遊擊隊員生活的中篇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它以樸素鮮活的中原鄉土語言,成功的人物刻畫和深刻的主題思想,而產生廣泛影響。
1938年冬,國共合作初期,父親應錢俊瑞之邀,同胡繩、夏征農、臧克家、田濤、碧野等一批進步文化人士赴襄樊五戰區文化工作委員會工作。中華文協分會在均縣舉辦抗日文化工作講習班,父親主講唯物辯證法,深受學員的歡迎;講習班男女學員的學習、生活和文工隊的兩女性為父親一年後寫作《春暖花開的時候》提供了素材和原型。之後,父親參加“筆部隊”,多次奔赴鄂北、皖西和豫南的前方和敵後,寫出了《蚌埠淪陷後》、《界首集》、《戰地春訊》、《血的蒙城》、《四月交響曲》、《隨縣前方的農民運動》、《鄂北前線的神秘武裝》等作品,反映了日軍的殘暴、百姓的苦難、抗戰的艱苦卓絕和軍民的英勇戰鬥。這些作品如號角、如匕首、如槍彈,彙入了時代的最強音。父親不愧是一名抗敵救國的戰士!
1939年秋,在五戰區司令長官部駐地老河口,父親開始動筆創作他的長篇處女作《春暖花開的時候》。在敵機對老河口日夜狂轟濫炸的日子裏,父親常在母親的陪伴下,帶點幹糧,每天一清早來到郊外,從農家借張小矮桌和把小椅子,在草棚或樹蔭下,在粗劣的草紙上寫作;沒有小桌子,就把稿紙鋪在椅子上,蹲在或坐在地上寫,時間長了,雙腿麻木,就站起來活動活動,拍拍身上的灰土。有時候敵機突然飛臨投彈,或從頭頂貼著樹梢呼嘯而過,來不及去莊稼地躲避,母親驚叫“雪垠!雪垠!”趴在父親身上,父親鎮靜地說:“不怕!不怕!”敵機一飛走,接著寫下去。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父親一邊寫,一邊將稿子寄往重慶,在胡繩主編的《讀書月報》連載,吸引著廣大讀者。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這時候父親還附帶寫作中篇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1943年初,父親從皖西金寨前往重慶,被推選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兼創研部副部長,完成了《春暖花開的時候》計劃3部中的第1部。現代出版社分3冊在重慶首印1萬,很快脫銷,又接連加印3次,成為大後方轟動一時的暢銷書。抗戰勝利後該社遷回上海又印4次。
《春暖花開的時候》反映了抗戰初期河南大別山下某縣城的一群青年男女的抗日鬥爭生活。因為小說緊扣時代,貼近生活,語言樸素流暢,且成功地塑造了喻為“太陽、月亮、星星”的“三女性”,而引起廣大青年讀者的濃厚興趣。小說得到茅盾和胡繩的肯定,但也受到某些人的攻擊,被扣上“色情文學”、“娼妓文學”、“市儈文學”的大帽子。解放後,《春暖花開的時候》在大陸絕版,在香港卻有3個版本不斷翻印,流行於香港和東南亞華人讀者中。“文革”一結束,評論界推翻了“色情”等不實之詞,給予《春暖花開的時候》平反,研究抗戰文學史的學者評價:它是抗戰初期第一部真正反映國共合作時期救亡團體內外矛盾的現實主義的作品,也是第一部表現中國共產黨在救亡團體中的領導地位的傑作。《春暖花開的時候》在誹謗中停筆,使後兩部流產,又為它背上半輩子的黑鍋,一直是父親的一塊心病。1986—1987年,父親放下《李自成》第四、五卷的緊張寫作,花了數月時間,對原書先後兩次修訂,補寫了十幾萬字,盡力補救因書沒寫完及國民黨的書報檢查等原因而留下的種種遺憾。父親原擬在自編的文集中將《春暖花開的時候》列為第1集,但文集在他生前未能編成。在父親去世後的2000年及2011年,該書作為第11卷先後收入中青版《姚雪垠書係》和人文版《姚雪垠文集》。這次《春暖花開的時候》出版,是在大陸絕70餘年後首次和讀者見麵。
《牛全德與紅蘿卜》是中短篇小說集。全書收入中篇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戎馬戀》、《重逢》、《母愛》和短篇小說《差半車麥秸》、《白龍港》、《伴侶》、《人性的恢複》,都取材於抗戰,從不同角度和側麵反映了抗戰中各式人物的故事和命運,而使時代的畫麵更廣闊真實和色彩斑斕。
《四月交響曲》是散文集。收入散文、通訊、報告、回憶、雜文、時評等38篇,是父親在八年抗戰中六年置身於正麵戰場,深入前線和敵後生活的重要收獲。這些作品更及時、直接、真切地反映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救亡和社會百態;並以多篇政論時評,論證歐亞戰場的局勢和走向,堅信中國不會敗。雖然抗戰歲月已逝久遠,但是今天重讀這些作品,當年全國軍民的浴血奮戰和民族的苦難仍曆曆在目,如親臨其境,令人感慨!
這裏還應說明,有幾篇文章雖是在抗戰勝利後甚至50年代寫作發表的,但反映的是抗戰期間的事情,比較重要,所以也一並收入書中。
為盡量保留作品的原貌,本書對當年習用的助詞和標點符號的用法以及某些特殊用語等,極少改動,主要修訂了文字上的錯漏之處。
明年10月是父親誕辰105周年,適逢中國抗戰勝利70周年,出版父親的抗戰遺作,也是最好的緬懷和紀念。
暑末,中州古籍出版社總編輯助理劉春龍先生獲悉本書出版計劃後,他和張存威社長高度重視,決定盡快出版,他們的眼光、熱忱、魄力和王建新主任嚴謹的編輯作風,使我敬佩和衷心的感謝。
姚海天
2014年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