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那裏除了更複雜難走的山路,還有泛濫的毒品問題和隱秘的人口買賣,時光說得輕描淡寫,但霍明遠到現在也無法想象,一個從小在城市裏長大的十幾歲的女孩子,是怎麼憑一己之力從那種地方逃出來的。
“但是我知道,憑我一個人就隻能活下來,不可能給我父母討公道,所以我一邊開始學謀生的技能,一邊開始找人。我沒有撒謊,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你這樣的人,一個想抓教授的臥底警察。因為警察再怎麼臥底都還是警察,你們要遵守紀律,要掩藏身份,所以很多事情束手束腳。但是我不用……”時光搖搖頭,改口換了個說法,“應該說是時光不用。時光是個罪犯,是個查不到身份,見不得光的賬房先生。時光能幫這名警察找到教授,教授也隻有被警察抓到,送上法庭,楊正明一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公道。可是不管時光怎麼做,她都是個犯罪分子,她不是楊正明夫婦的女兒。她沒資格是,也絕不能是。”
霍明遠終於聽出了一點兒意思,斜靠在老樹上的身體不由得挺直起來。
“我那同事不是有心的,他那些話你別往心裏去。”
“他說的是事實。”時光不怒不悲,“楊正明已經有了一個毒販徒弟,如果再讓人知道楊正明夫婦的女兒是個罪犯,他們還能得到什麼公道嗎?媒體會怎麼寫他們,人們會怎麼議論他們?教授已經把這一家人殺死過一次了,我不能讓他們被別人的嘴再殺死一次。”
“時光,我替他向你道歉,向楊教授道歉。”
“跟他沒有關係。”時光認真搖頭,依舊無波無瀾地說,“我從一開始就是打算找到教授之後死在教授手裏的。這樣就能說,雁城第一賬房先生時光,在協助警方抓捕教授製毒販毒集團頭目關夢嬋的過程中,不幸遇害身亡,和楊正明一家沒有半點關係。可是我不知道那個時候警方能聽見我們說話的內容,我自己承認了我是楊正明的女兒。”時光嘴唇微抿,“我不想利用你,但是我現在隻有這個辦法了。”
時光說話一向是這麼個平淡的調調,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霍明遠直覺覺得她平淡得跟往常不大一樣。她往常的平淡是那種世界上不管發生什麼都和她無關的平淡,而眼前的這種平淡,卻好像是她的一切都和這個世界無關了。
霍明遠隱隱有些不安:“你想幹什麼?”
“我媽媽有先天性的血液病,我在來的路上借司機的手機查過了,她的情況根本就不符合做骨髓捐獻的條件。所以你是詐我的,你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就是楊丹婷,對吧?”
一抹驚訝掠過霍明遠的眉眼,足可以算是一句肯定的回答了。
時光緩緩舒了口氣,緩緩後退了一步:“我現在告訴你,其實我不是楊正明的女兒,我就是賬房先生時光,之前我承認自己是楊正明的女兒,隻是想獲得同情為自己減罪,現在這件事被你發現了,我拒捕逃跑到這裏,失足墜崖死了。”
話一說完,不等話音落下,時光一個轉身跳了下去。
“你——”
霍明遠的聲音幾乎和他的手一起追到,時光在墜落的同時就被一個強大的力氣一下子拽住了手臂,堪堪懸在了崖壁上。
“你又發什麼瘋!”
霍明遠伏身在斷崖邊上,一手緊抓著她,一手抓在崖邊那棵老樹上借力,想要把懸在半空的人拉拽上來,但到底體力已經透支,遠不比平時,被他拽住的人又掙紮不停,他使出全部力氣也隻能將將維持平衡。
時光掙了幾下,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就不掙了。
死是她最後的打算,但她從沒打算要拖著任何人一起死,尤其是這個一旦抓住了她,就無論她再說什麼都絕不可能鬆手的人。
時光索性也不和他多說,一聲不吭地用她沒被抓住的右手摸上左臂卷起的袖子,從褶子裏捏出一片兩公分寬的菱形刀片。這是她來西雁山之前從那把可折斷式美工刀上偷偷掰下來的,掖在卷起的袖子裏以備不時之需。
隻是沒想到會用到這種時候。
用在這個人的身上。
霍明遠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了,時光心下一橫,一刀狠割在他小臂上。
鮮血頓時湧出來,順著他的小臂淌過他的手背,又從他的手背流到她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