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彌漫在山林間的濃霧還沒有開始消散的跡象。
霍明遠訂餐的地方就在那片度假酒店雲集的區域裏,宗亮臨出門還試圖勸他在家裏吃點算了,奈何霍明遠從來就不是個聽勸的人,宗亮隻好仔細地鎖好所有門窗,帶他們順著房前的那條夯土小路朝下走去。
“怪我考慮不周,昨天晚上睡覺前應該把早餐訂好的。”
興許是山裏一早一晚陰濕的空氣讓他身上的舊傷又折騰起來了,霍明遠手裏還拎著那瓶酒,邊喝邊走:“都在你這兒白吃白喝一天了,一頓早點的事兒,你就別客氣了……哎,我記得這條路是盤著山走的,咱們不開車就不用這麼繞了吧,有什麼近道能抄嗎?”
“有是有,從前麵那片林子裏穿過去就可以了,能少走一半的路,不過……”宗亮猶豫了一下,回頭看看和秦暉一起走在他們後麵的時光,“時光的鞋子可能不太方便吧。”
霍明遠回頭往時光腳上看了一眼。
對這些人而言八月二號是近在昨天的事,對時光來說已經遠在大半個星期以前了,不過她還記得清楚,二號早晨她還以為霍明遠是帶她直奔這邊的度假酒店來的,所以一本正經地穿了雙高跟鞋配裹身裙。八月一號晚上收拾行李的時候,她也不知道三號的安排裏還有這麼一項,所以隻帶了那身霍明遠叮囑她帶著的職業套裝和配套的高跟鞋。
也就是她現在正穿在腳上的這雙八公分高的尖頭高跟鞋。
“穿片樹林子應該沒問題吧?你們小時候不都在南山嗎?南山那片山區可比這地勢凶險多了,走山路的本事應該打小都練出來了啊。”霍明遠說話間折回到時光麵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樣,行不行?不行我背你。”
時光心裏咯噔一沉。
自從把霍明遠從裏到外扒了個一幹二淨之後,時光就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人一直以來所有的散漫,浪蕩,想一出是一出,全都是裝出來的。
一個分分秒秒都走在刀尖上的人,不會憑白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做任何毫無意義的事。
他做的每一件看似不著調的事,實際上往往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精心計算,有著他無比明確且萬分必要的目的。比如他不分時間地點地喝酒,不分春夏秋冬地吃冰激淩。
又比如他現在非要在大霧彌漫的山林裏徒步半小時去吃一頓早飯。
她剛一聽到這個安排就知道一定不是吃頓飯那麼簡單,但從她過完星期二直到今天已經隔了足足半個星期的時間,半個星期的同生共死,尤其是昨晚那個像羽毛一樣輕柔的吻,讓她實在是沒能立刻想到,這一回的深思熟慮、精心計算竟然是衝著她來的。
星期二那天——她的好幾天前,他們的昨天——她和宗亮不經商量就一起撒下的那個小時候在南山認識的謊,根本沒能打消這人的疑慮。
可是看霍明遠在四號對她的態度,也不像是不信她的。
不等時光琢磨出霍明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宗亮已經急不可耐地開口了。
“其實她——”
“沒事,我可以。”
時光淡聲截斷宗亮的話,宗亮這才恍然明白點什麼,臉上一僵,正對上霍明遠有意無意朝他轉過來的目光,忙勉強笑笑,僵硬地找補。
“呃……是,其實她可以,不用背她的。”
“那就行了。”霍明遠對時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伸手往宗亮肩上一搭,勾起他朝著前麵那片還隱匿在濃霧後的林子走去,“走吧。”
時光沉了口氣,在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霧氣中之前跟了上去。
秦暉始終跟在時光後麵半步距離的地方,不遠不近,既像保護又像監視。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明白童爍那句話的意義——哪怕她已經度過了八月四號和六號,眼下的八月三號仍然不是她的過去,而是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