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坐進停在別墅院外道邊的車裏,霍明遠就一把關上了車門,走到車外不遠處打了好一陣電話,才開門坐進來。
一坐進來,劈頭就是一句質問。
“你不是說過你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嗎,這個宗亮是怎麼回事?”
山林深處的盛夏清涼如秋,車中先前開的冷氣還沒散盡,霍明遠側身坐在旁邊冷然看著她,整個車裏的溫度仿佛又降低了些許,低到像是要把時光凍結在這兒。
時光靠在椅背上,抱起涼出了一層雞皮疙瘩的手臂,平淡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是從土地裏長出來的,現在沒有,不是從來沒有過。”時光垂眼看看霍明遠還握在手上的手機,“你都已經查過了,為什麼還問我?”
霍明遠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裏流動著沒有溫度的怒氣:“我讓你說。”
“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以前認識。”
“什麼時候,在哪兒?”
時光微一抿嘴,把手臂抱得更緊了點:“小時候,在南山。”
南山是雁城南邊與臨省交界處的一片山區,不是西雁山這樣的風景區,是一片直到現在還沒有開出一條像樣公路的地地道道的貧困山區。
霍明遠剛要再問,手機就在他手中震動起來了。
屏幕上赫然閃著秦暉的名字。
霍明遠目不轉睛地看著沒做半點反應的時光,手指輕一動,按下了免提接聽:“說。”
手機揚聲器中傳出秦暉一貫老成穩重的聲音,聲音壓得很低,背景音中混雜著水池龍頭嘩嘩流水的聲響,明顯是在小心堤防著什麼人:“他和時總是小時候在他南山老家認識的,有將近二十年沒聯係過了。”
時光覺得好笑,秦暉可真是謹慎到家了,這種時候居然還在一本正經地稱她“時總”。
“扯淡。”霍明遠的話是對著手機那頭的人說的,目光卻還定定地落在時光的臉上,似乎是不願錯過這張依然一片平淡的臉上任何一個可作為判斷的變化,“時光現在都還不到三十,二十年前她才多大,二十年沒見過她,一打眼就能認出來了?”
“據他說,他一開始不確定那就是時總,隻是隱約覺得像。開口喊她的小名,是認為我們是入戶搶劫的,覺得萬一蒙對了,我們能看在有熟人在場的份上放過他。”
霍明遠沒好氣地低罵了一聲,那牢籠一樣的目光終於從時光臉上挪開,下落到手機屏幕上:“知道了,一會兒時光進去,你出來一趟。”
“好的。”
掛掉電話,霍明遠再抬眼時,目光中怒氣盡退,隻剩點薄薄的惱意了。
時光還是一臉平淡地抱手靠在椅背上,仿佛一句“我說什麼來著”。
“這種慫貨還能教書……”霍明遠像是給自己找台階下似地嘟囔著,伸手打開儲物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向時光。
時光還抱著手,沒接:“不用,謝謝了。”
有的謝謝聽起來是要謝謝你這個人,有的謝謝聽起來是要謝謝你八輩祖宗,時光這聲謝謝,在霍明遠聽起來就是後麵這種。
霍明遠一仰頭,瓶不沾口地喝了一大口,又兩手捧著遞了過去,好聲好氣地說:“剛才是我不對,嚇著你了。你又不喝酒,我以水代酒給你道歉了,行嗎?”
“也不用。是我嚇著你了。”
時光這麼說著,還是把水接了過來,淺淺地抿了一口。
霍明遠有了坡下,長鬆一口氣:“你是真嚇著我了……你也真是的,不就是青梅竹馬那麼點兒事嗎,你剛才一看見他還慌什麼?”
“我害怕。”
“害怕?”霍明遠好氣又好笑:“怕我還是怕他啊?”
“當然是怕他。”
霍明遠更覺得好笑了:“你怕他?我都把他按到地上了你怕他,你想替我挨鋤頭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怕他啊?”
時光把半滿的瓶子平穩地托在手裏,在座椅中挪挪身子換了個更平淡的姿勢,正對著身旁的人。笑容已經鋪滿了他的臉,可那雙幽深的眼睛裏卻不見半點笑意。
時光清晰地感覺到,從坐進車裏直到現在,這個人根本沒有一秒放鬆過。
那座由目光鑄成的牢籠一直罩在她身上,從沒有撤開片刻,隻是在他的精心掌握之下,依他需要的節奏時隱時現罷了。
“我沒想替你挨鋤頭,隻是手快了。”時光仍舊平淡又平穩,“我怕的也不是這個。”
“那你怕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