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太陽火紅地高掛在天空之上,發出熱辣刺眼的光芒,炙烤著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發出點點刺痛。
夏季的北城是一台巨大的烤箱。
孔筱蹲坐在漢堡店後門的石階上,額頭、鼻尖都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遠處的垃圾桶散發著惡臭,迎著熱風變成一隻暗綠色的妖爪掐在她細長的脖頸上。
她就躲在那一點點陰涼處,手裏捧著一張夾了煎蛋,卻早已經硬掉的餅子,幹澀的唇上沾滿了細小的餅屑。
周慧在一旁好奇地問她:“然後呢?你就真的沒去上大學了嗎?”
孔筱點點頭,“對啊,我陪著他來到了北城,在他的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他讀書,我就送外賣養活我們兩個。”
孔筱的語氣平靜,眼角卻有愛意迸發出來,隨著目光一點一點飄向遠方。
周慧捧著一袋雞蛋炒麵,坐在恰好比她高一台階的位置,她的視角裏隻有她瘦弱到可以清晰看見脊骨走向的後背。
“我記得你是住在舊街區那邊吧?我聽我對象說,那邊可亂了,治安不好,樓也是又老又破的,你一個女孩住在那裏不覺得害怕嗎?”
漢堡店裏漸漸傳來了喧鬧的人聲,一股膩到流油的炸肉味道逐漸飄散開來。
孔筱幾口吃完了餅,把塑料袋塞進兜裏,兩隻手胡亂地拍了幾下,“還好吧,和我們村裏的房子也差不多,再說何傑有時候也會來陪我住,尤其是這段時間,他找了個大公司實習,學校那邊也快畢業了,基本上每天都會回去。”
今日,孔筱整個人身上都洋溢著喜悅,周慧看得出來。
她吃掉最後一口炒麵,一邊揉著袋子又瞟了孔筱一眼。
“哦,是嗎?既然快畢業了,你以後也就不用這麼拚命送外賣了,你對象是個大學生,工資肯定很高了,不像咱們在這小漢堡店裏賣苦力,累死累活的也賺不到什麼錢。”
孔筱輕輕笑了笑,麻利地戴上頭盔走到了電瓶車旁邊,“我先走了,何傑早上起晚了沒吃早飯,我趁著午飯之前去公司給他送些漢堡過去。”
她又是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騎著她那輛因為擋泥板破碎而吱呀作響的舊電瓶車消失在了胡同口。
周慧揮揮手,微笑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連眼球都是一動不動的。
她奮力將手中的垃圾袋一把扔了出去,“裝什麼裝,不就是有個大學生男朋友嘛,等人家掙了錢,指不定還看不看得上你呢。”
話落在地上,滲進地裏,墜成一個細小的坑。
周慧走進後廚,再次圍上了那條滿是油漬的黃色圍裙。
而孔筱則穿過一條條狹窄的小胡同,迎風奔馳在了北城中心的柏油馬路上。
這裏高樓大廈盤旋而立,來往的車輛數不勝數,鳴笛聲鼎沸,輕巧地穿過耳膜不落痕跡,每一寸空氣裏都充斥著繁華的味道。
她大口呼吸著,眼角的細紋微成了一個恰好溫和的弧度,頭盔的鏡片迎著太陽反出光芒,完美地遮蓋住了那道烏青色的胎記。
何傑溫柔的目光化成清風徐徐而來,她再次想起了他昨晚所說的話——“我現在是實習,雖然暫時還沒有工資,但隻要能夠轉正留在這裏,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到時候掙了錢,我們兩個就可以租下一間更大的房子,正式地在北城定居下來。”
孔筱滿心歡喜,她的男孩是個有出息的人,他不僅沒像村裏人說的那樣,被自己的黴運詛咒,他還要帶她過上好日子了。
天邊的雲也變成了粉紅色,甜甜的映在她的眸中。
聽何傑說,自己的公司在北城中心的百貨大樓對麵,孔筱遙遙望見了那家公司的名字——“盛豐科技有限公司”。
好高的一棟寫字樓,高得望不見頂。
她把電瓶車停在樓下,滿懷期待地撥通了何傑的電話。
“喂,何先生,你一定還沒吃午飯吧?我在你公司樓下,帶了你最喜歡吃的...”
孔筱的聲音溫柔而又俏皮,何傑卻異常急躁,話未說完便打斷了她。
“什麼?你來我公司了?不是說過讓你別來嗎,公司是什麼地方,哪能隨隨便便讓人進來。行了,你先在外麵等著吧,我開完會下去找你。”
猝不及防,電話“嘟”地一聲被掛斷了,孔筱很擔心何傑。
聽說職場裏很複雜的,他莫不是在公司裏受了氣?
孔筱輕聲歎了口氣,又走到車後把保溫箱裏的漢堡套餐取了出來。
薯條悶久了不好吃,她抱在懷裏,打開袋子透了透氣。
氣溫又升高了幾分,孔筱站在烈日下,衣服被汗水浸得黏膩濕重,額前的碎發也擰成一綹死死地粘在了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