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就在此刻,青吟鬆開了手,斬空神劍嗡聲震鳴,先前處於僅是輔助的神劍真靈一舉占據主導地位,發力的方向不再朝下,而是向上,截然相反的發力讓李珣猝不及防,指頭一鬆,再鎖不住劍身,隻一閃,斬空神劍便在驚天長吟中加速至極限,飆射而上。
刺目的劍光在虛空拖拽出長長的芒尾,將先前劍氣浪潮造成的黑暗剖分兩半。
青吟沒有禦劍,而是神劍牽引著她,飛向距離上界最近的地方,在此過程中,她的身體分明在慢慢變淡。
移氣換體,劍引雷音。
高空中,玉清雷光再度膨脹,來自下界的清淨之力受氣機牽引,與斬空神劍遙相呼應,一道純淨的光束投射下來,恰與神劍鋒芒交融,刹那間,純粹的光芒披靡四方,便是光焰灼灼的赤、白兩條火龍,也為之失色。
相較於劍光、火龍,虛空中還有一點更微弱的光芒,在倔強地燃燒。
雖然微弱,畢竟還是存在著。
此時的李珣已經沒有了實體,而是融成了一團血焰,卻還是固執的選擇了人身的形態,半凝固的血光被無儔劍氣排開,又艱難的黏上去,試圖扣住天芷與玉清雷光相接的神劍。
青吟眉頭舒展,神色淡定,身形也越發淡去了,以至於周身真息流動,都隱約不見。
上界的清淨之力通過玉清雷光再透過斬空神劍,傳至青吟她身上,逐分逐毫的置換掉肉體凡胎,當這一過程結束,她便會在神劍的護持下,直飛上界,那時什麼煩惱、魔障,都再無意義。
李珣的血影妖身隨時都可能被除邪淨穢的下界清淨之力抹殺掉,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可他還在笑,內外的衝擊使他的笑音扭曲且刺耳:“不是要斬了我嗎?為什麼不斬下來?分身乏術?力有不逮?這兩日,你的手段不是使得很好麼?對了!秦婉如那個玉牌,上麵的寫意山水看起來挺眼熟的,不知是誰的手筆?”
李珣話如連珠,青吟卻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予。
說話的時候,李珣也一直沒有停止對青吟的攻擊,可是素來凶戾霸道的燃血元息,此時卻全無作用。
他與青吟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無形的罩子,罩子上鋪開的,正是剛剛傳導下來的玉清雷光,燃血元息轟上去,便像是將小小的火苗扔進了人海裏,無聲無息便熄滅掉了,二者根本就不屬於一個層次,就像此時的李珣與青吟,已經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時空。
非但如此,在燃血元息攻擊之時,玉清雷光並著斬空神劍的威能,凝練不動,卻是積聚的越發渾厚,巍巍然如山高萬仞,隻需要一個契機,便能崩摧而下,將冒犯它神威的蟲豸壓成粉碎。
李珣並不因為身處危局就有所收斂,他依然催動燃血元息狂攻不休,同時眯起眼睛,舉目望向高空,玉清雷光依然如大日行天,照徹四方,那純淨無瑕的光芒透入眼中,幾乎要把人心的角落都照亮了似的。可是看得久,又覺得那光芒的核心處,有一團陰影慢慢暈染開來,漸漸深沉如墨,其後又似有無窮空虛之地,令人難測其深。
“倒與九幽之域仿佛。”李珣有多次與九幽之域連接的經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關鍵。
也在這時,他恍然而悟,陰陽相濟,光暗相隨,玉清雷光有接引之力,發無上大光明,而光芒至極處,陽極陰生便引出這幽暗之相,其中,想必就是上界的入口。
簡單來說,青吟與斬空神劍飛擊而上,便是要在沐浴過玉清雷光之後,強行衝入這陰影之中,與通玄界一割兩斷,成就無上仙業。
通玄界已有上萬年的時聞沒人使用“劍破虛空”的手段,強渡界障,青吟此舉,實是開拓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界,更透露出一些天人感應的奇妙,李珣今日若能生還,日後修行所受裨益,實是無以倫比。
更重要的是,此時李珣看清了一件更現實的東西,所以他笑了起來。
李珣開始提速,血色虹光在向上升,很快超過青吟的高度,青吟抬起頭,靜靜打量正逐分上移的李珣,眼眸裏仍不存在任何情緒,但這動作本身,就是她至深心緒的體現。
李珣仍在上升,周身血紅光焰流動,卻又像扣了一個無形的罩子,將焰芒壓到薄薄一層。
這一刻,隻有李珣自己知道,承受了怎樣的壓力,修士飛升,是天人感應的最高層次,飛升修士的氣息與天道偉力彼此碰撞又水乳交融,在某個層次,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氣魄,可以幹擾,可以攻擊,可以迫使其分離,卻絕不容許蔑視和超越。
高居飛升修士之上,便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挑戰,蒼天豈能兼容?
但即便如此,李珣仍在上升,其位置越過青吟不過十尺,周邊天地便凝固如金石,九天之上的宏大氣魄也如斯響應,發出警告式的低吼,吼聲與當前局勢相合,便成為玉清雷光現世以來,最暴烈的轟鳴。
雷音直接在李珣頭頂炸響,天威碾過,李珣元神最先感應,微微菠蕩,連帶著與之融為一體的肉身也為之顫抖。
恍惚間,李珣似乎又禁受了一記“銷竹雷音”,隻覺得不死不火的血魔法體忽然變得處處破綻,蒼天回應的毀火之音便從中滲透進來,要讓他的不滅法體從內部崩解。
這不是雷劫,而是天意殺伐的渾然氣魄,玉清雷光與斬空神劍的威能完美地化入其中,不是度劫,勝似度劫。不是飛升,難於飛升。其中危急險峻,無可估量。
然而,這又如何?
李珣嘿嘿冷笑,劫煞與他無關,天意他不在乎,他內心中,隻有下方那漸漸虛淡的身影,他胸中暴戾燒灼的恨火,非但沒有被壓製,反而像鑽進了鼓風的爐子裏,越燒越旺,又像是名匠手中神兵,在鐵錘下鏗鏘作鳴,鋒芒越出。
他還在上升,直至足以平視斬空神劍如雪般的劍刃,在這裏,他瞧到玉清雷光與劍氣交激,其無上威能,盡都集中在劍尖那細微的一點上,那裏,虛空屏障已經薄如蟬翼,來自於兩界不同構型的力量,就隔著這層薄膜,共振發聲。
李珣眉目不動,幹幹脆脆一掌印去,燃血元息哧聲燃燒,瞬間抽吸掉了方圓裏許內所有的天地元氣,甚至撼動了天意殺伐的龐然壓力,挾此威勢,重擊在劍氣與雷光的交彙點上。
斬空神劍再發清鳴。
沐浴著玉清雷光,又承受了李珣的重掌,斬空神劍正在發生不可測的變化。
隻見無瑕淨光之中,有劍芒吞吐如龍,四方元氣劫煞如雲霧蒸騰,環攏周邊,隨此間天心生化,虛實互見,玄妙萬分。在這如虛似幻的情景下,有一道劍意藏蘊其中,此劍意有昂然飛動之勢,卻蓄勢不發,隻在劍身中輕吟低回,又有極重的威壓,穿透而出。
一直貼在周邊的李珣感受得最為清晰,那道劍意,已經不是神劍所應有的純粹靈動,而是昂揚中見深沉,牽動氣機時,又顯圓融之態,與上界偉力遙相呼應。
但與之同時,劍身在搖擺,清鳴聲裏也首次出現了不和諧的變調。大概是因為此劍意似已超出了神劍本身的極限,有了上下之別,表現在外,便不能再齊鳴共振,又或者思路很快偏移,因為他隱然感覺到,這股劍意,似曾相識。
“呸!陰魂不散的玩意兒。”
也隻有那位,才能夠將自身的劍意氣息深藏在斬空神劍之中,使之在破界飛升之際顯化出來為青吟保駕護航。不過對李珣來說,這是意料中的事。並不怎麼驚訝,他隻是切齒而笑:“青吟!你逃不掉的!”
挾著灼灼恨火,李珣大有言出法隨的姿態。他認定青吟逃脫不得,便是以堅定的心念,驅使氣機,幹擾已經自成一體的劍意雷光,如此勃然惡念,又有他超厚的修為打底,轟然煥發之時,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心流轉以及渾然如一的魂魄,也要受其影響。
不久之前,李珣借水蝶蘭之力發動的幻術,從最細微處著手,一舉撼動了劍辟天地的根基,此時,他利用自已對“劍破虛空”的理解,以惡念汙染天心,也是同樣的道理。但就在此刻,他心頭驟緊。因為便在天心微生變化之際,一直巍然不動的劍意雷光威能,忽然發動。
天塌了!
好像是擎天之柱突然倒塌,雖然眼前還是一片光明,但李珣心中卻似有一片無邊陰影迎頭壓下,山石崩摧不能形容其凶其險,江海倒流不能顯示其宏其大,那根本就是天崩地陷的末日景象,生生打入他心底。
雖是身在虛空,李珣卻覺得整個人都被砸進萬丈深的地底,更像被天神巨掌一把拽住,從飛遁如電,一下子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動靜的強製轉換,即使是血影妖身也有些承受不住,氣血激蕩之下,差點幾又是法身崩解。
與之同時,他眼中一片昏黑,天地傾摧的昏暗風暴席卷過來,遮去最後一線光明。
“這才是青吟斬殺我的手段!”
這是李珣此時能夠轉動的唯一念頭,自頭頂傾泄而下的強壓,不隻是禁錮了他的法體,最要命的是,血影妖身狀態下肉身與元神渾然如一,被此巍然巨力壓製,便連神念都運轉不靈。
先天元神受製,後天神識亦是渾沌不清,他隻是本能地感覺到,頭頂壓下來的偉力,雖是龐大無邊,卻將每一分力量都被精微控製,每一點力量都是針對血影妖身而來。
一擊之下,形神受製,欲脫不能,而在這巍然巨力之後,斬空神劍的淩然劍意,逐步顯現,便像是斷頭台上的鍘刀,揚起到最高處,鏗然落下。
李珣瘋狂咆哮,想要撼動身上壓著的倒折天柱,可一時間又哪能做到?相隔短短幾刻鍾之後,他再次感受到了那斬魂絕魄的鋒芒,劍意雷光,雖是隻分出絲縷,卻是挾天之力,論神通威能怕還在之前青吟抽取禁法偉力的那一劍之上。
絕望嗎?
無邊黑暗降臨,幾乎就要淹沒李珣最後一點靈明,然而便在此刻,這無邊黑暗之中,驀地升起兩輪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