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明吉心情不佳。

他盤坐在臨近山崖的平台上,長劍橫膝,默默無言。

近日來,他運氣似乎有所欠缺,本已經從宗門飛劍傳訊中知道了所謂“百鬼靈竹”的關係,知道自己留在東南林海內已無意義,明吉便一路急行,想著盡快回到東海上與同門並肩作戰,哪知路上碰上了秦婉如,雙方一言不合,已是白刃相向,耽擱了好長時間。

正對峙時,他又感覺到天地間的劇烈動蕩,也看到了倉皇而來的李珣等人,知道東海之上必然生出大變故,但由於心中的一些感觸,他沒有在虛空變化的瞬間做出應有的動作,任其中氣機牽引身軀,將他拽入現在這個陌生的地域。

這裏似在某座深山之中,霧氣靄靄,此來彼去,向上看,奇峰偶出,渾如墨染,向下看,則是鬱鬱翠屏,無邊無涯。周邊更是元氣充沛,竟是一處極好的修行之地。

但這些對現在的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本以為,攝他進來的李珣應該會即刻現身,給他一個交待,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天色已晚,這裏竟連個活物都沒有!再聯想那人欺瞞宗門數十載的罪行,他不確定若李珣此時真的出現在眼前,他是否會一劍斬下那廝的腦袋!

忽然,膝上長劍在鞘中殷殷鳴響。

明吉抬起頭直視前方虛空,重重霧影之後,終於有一人蹈空踏虛,漫步走來,透過霧霾與他打了個照麵。

李珣在明吉身前丈許處站定,他本想叫一聲“師叔”的,但看到明吉的態度,便知他必是接到宗門飛劍傳訊,知曉了自己的身分,是而也不自討沒趣,隻笑道:“一時興起,強邀道友進我這霧隱洞天作客,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在明心劍宗時,由於靈機的緣故,李珣是少數幾個能入得明吉法眼的三代弟子。

誰知造化弄人,兩人再見麵時,中間已經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縱然心中有千般感觸,也隻能用刻意的疏遠和虛偽拉開距離。

明吉並非那種刻意作態的人物,根本不與李珣繞圈子,隻皺眉道:“東海上出了什麼事?”

“比較麻煩的事。”

李珣咧開嘴,笑容卻是苦澀得很,他隨即又道:“我這霧隱洞天也算得上是通玄界一大勝景,山野林泉,靈脈遍布,是修行的絕佳所在,難得道友進來一回,何不多留些時日?”

明吉長眉一皺,“鏘”的一聲,膝上長劍已然出鞘三分,劍氣鎖住了李珣的身形。

李珣並沒有刻意抵擋,倒是笑容更輕鬆了些:“道友不樂意?那麼就是急著朝東海去了,也罷,我願送道友一程。”

說著,李珣卻向後飄移。

他身形一動,明吉鎖在他身上的劍氣便更淩厲三分。

明吉本無殺心,隻是為保險起見,要控製住李珣的行動,可是劍氣初發,他便覺得不對,十拿九穩的一劍仿佛切入了水裏,被水流衝刷偏移,從對方身側滑了過去。

利用這一空檔,李珣的身形與來時一般,沒入重重霧氣深處,轉眼不見蹤影,原地隻留下低低笑語。

“去東海,對吧?”

明吉先是疑惑,但很快便醒悟過來,他跳起身,正要拒絕,身外虛空便再一次開裂,將他收攝進去。

臨去前,李珣的聲音又傳過來:“至海邊,朝北去,總會進入戰場的,代我問各位仙師好!”

“李珣!”

明吉的怒喝聲,轉眼間便被虛空裂隙吞沒,沒有在洞天內留下任何痕跡。

李珣稍一動用霧隱軒的功能,便將明吉投送到萬裏之外的東海之濱,因為隔著原來“曲徑通幽”的所在,明吉想要到達戰場,怕也是好幾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若那邊事態惡化,李珣這刻意的延遲,說不定還能因此為明心劍宗保留一點元氣。

做完這件事,李珣的心情也稍稍轉好,他回到湖心小軒內,嬰寧還在軒中乖乖等待。

對於這個乖巧的徒兒,他是越看越愛,輕撫小姑娘柔順的發辮,笑道:“我引你去看未來的掌門師伯,見了她,你就多用眼睛和耳朵,至於這裏……”

他伸手在嬰寧淺紅的唇瓣上一抹,小姑娘當下便嫩臉飛紅,星眸卻是晶亮,隨即一言不發,重重點頭。

這幾個動作似純真、若嬌俏,還有幾分青澀的嫵媚滋味,讓李珣心裏微微一蕩。

他伸手示意,小姑娘極高興的將細嫩的手送進他手心,由他帶著,朝秦婉如所在的莊園行去。

握著嬰寧柔若無骨的小手,李珣不自覺想起陰散人曾說過的那些話……也許再過幾年,少女初長成,他真的要品嚐一下這由陰散人親自培育的甜美果實的滋味。

一路無話,在紗霧般的月光下,師徒二人來到秦婉如暫時棲身之處,那是一處臨湖水榭,雖是入夜,可天上水中,月光交互映照,光亮之下依然可辨人形。

李珣邁步進來時,便看到陰散人斜坐在臨水欄杆下,雖然慣用的拂塵已毀,卻依然神態自若,有飄然逸氣,見得李珣過來,也將長輩的姿態擺得十足。至於秦婉如,此刻則恭立一旁,素衣如雪,清輝照影,秀逸媚處令人忘餐。

她們的關係真不錯呢……李珣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

一般來說,沒有哪個宗主會希望有人淩駕其宗門權威之上,可眼前的師徒卻是個例外。

雖然陰散人名義上已經被逐出陰陽宗,可秦婉如依然將她視為最大的靠山,從七十年前到現在,始終如一,並且很有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李珣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這對師徒之間的定位緣由:也許,是因為她們一直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又或者,是她們之間的臭味相投——將自己的親侄女、親妹妹下藥煉丹,可不是尋常師徒所能做到的事。

在陰散人麵前,秦婉如安靜許多,見得李珣進來也僅是微笑而已,直到目光掃中嬰寧,她才眼中一亮。

“這便是嬰寧吧,好個根骨絕佳的可人兒,竟比師父說的還要漂亮呢。”

李珣聽得心中暗笑,女人做戲的本事從來都是天生的,而秦婉如更是爐火純青。

看她這模樣,誰能知道,前段時間這女人根本是要把眼前的小姑娘煉成丹藥服用。

腦子轉得太快,李珣前後相鄰的兩股思緒撞在一起,某個模糊的想法一閃,便錯了過去,再去回憶,已經了無痕跡。

這裏李珣發怔,那邊的嬰寧卻不知道眼前美麗親切的女修也算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之一,她是聽話的好孩子,此時更是惜字如金,隻是行了一禮,低聲叫了句“師伯”,便不再說話,看上去十分羞澀的樣子。

秦婉如卻是越看越愛,也不管旁邊的李珣,快步走過來,伸手將嬰寧摟進懷裏,自然而然的略去了小姑娘些微的抗拒,那樣子倒是恨不能在小姑娘的嫩臉上親上幾口。

李珣回過神,將其它的心思拋在一邊,卻不介意自己被晾在旁邊,朝陰散人瞥去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暫時放下心來。

眼下的局麵使他勢必不能表現出焦躁的心思,所以他也將林無憂的事情放在一旁,笑吟吟的去看秦婉如展現出掌門師伯的親和姿態。

在他看來,秦婉表現出這種態度,是因為陰散人對嬰寧的看重,當然,也不能忽略自己這位便宜師弟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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