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道來,某家等的耳朵都癢了。”頗魯直的這位,則是極西之地的大日法尊。
李珣將這幾個相對麵生的人物與心中既有的印象一一對應,卻是微笑不語,而說話間,廳堂內湧動的氣機暗流已經消除大半。
李珣則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是將主動權拱手讓人,他還笑著向清溟那裏點點頭,一點兒都不在意對方刻意為之的冷淡。
“讓我們直入正題,我想,諸位首先必須明白的是,古音並不畏懼死亡。隻是,若她真的要死掉,她也一定要拖著諸位、不,是拖著諸位所代表的通玄界自古以來所延續的道統,一起滅亡。”
這是真正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而且李珣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其中自有一股平實可信的力量,這一點,在場的修士都是能感覺出來的,他們的臉色也就不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李珣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又向前邁了一步,依然負手背後,神態高傲:“諸位完全可以置疑本人所言是否真實,但我不認為諸位還有置疑的時間。”
邪宗諸宗主或許是要趁機打壓對麵的老對手,紛紛表示出淺薄的善意來,便是冥王宗的無盡冥主,似乎也忘記了與李珣那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上勾嘴角,微微點頭。
對麵正道九宗的修士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像是洛歧昌這樣秉性高傲的,已是雙眉上豎,幾乎就要拔劍以對,但更多的人還是將目光移到另一個方向,那邊坐著的,正是左手邊厲鬥量以下第一位,明心劍宗的當代宗主,清溟道人。
自從李珣進得廳堂,清溟便自瞑目端坐,似乎神遊天外,又像是成了聾子和瞎子,便是厲鬥量發火、諸邪宗宗主挑釁,他也全無反應,直到現在,下手的諸同道都將目光投來,他才緩緩睜眼,將目光準確地投到廳堂中央的叛逆身上。
廳堂內瞬間靜了下來,諸宗主或屏息寧神,或饒有興味地看著清溟如何處理這尷尬至乎恥辱的事件。
“讓他說。”
清溟的聲音像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品茗休憩之後,那般的清悠雅致,這完全出乎人們的預料,而當他們將驚訝的視線投過去時,清溟又恢複了之前那瞑目神遊的姿態,讓人覺得他心中智珠在握,說不定已經盤算好了對付宗門逆徒的辦法。
“故弄玄虛!”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冷嗤,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清溟這姿態擺得極好,縱然這裏有八成是裝出來的,可是架不住他身分特殊,隻要李珣不當場拆清溟的台,這局勢的把握,便有大半落在清溟的手上。
即使清溟此刻的位置還在厲鬥量和羅摩什之下,可在氣勢上,卻已有壓過一頭之勢。
厲鬥量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對此並無意見,羅摩什也不動聲色,諸宗主的目光卻自然而然地移回到李珣身上,看這個貌似桀驁不馴的新晉魔頭,是怎麼個反應。
“十萬散修齊集東海,不是來和諸位玩樂的,又或者,諸位以為他們是來和大夥兒搶那勞什子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要不要我為諸位指引一條明路,到玄海幽明城中一遊,以償夙願?”
若他在一月前這麼說,恐怕立刻要引起一場風暴,而這時,廳內各宗宗主都彷佛泥雕木塑,除了眼珠子略略轉動,以及輕微的吐息外,再沒有任何動作。
李珣的眼神出奇地平和,他再一次環視各位宗主,卻並沒有讓自己的話音中斷:“是的,諸位都很清楚,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說穿了就是個笑話,幽魂噬影宗一事後,九幽噬界早為諸位所知,我倒想聽聽諸位的意見,你們覺得,玄海幽明城中還可以留下什麼?
“靈脈?仙丹?秘籍?在九幽地氣時時刻刻的浸淫下,這些玩意哪個能不移性換質,變成隻有幽宗一脈才能運用的東西?說白了,那裏是幽宗一脈的聖地,卻非是諸位的樂土。”
話剛說完,他耳邊便貫入一聲冷嗤,李珣神色不動,緩緩轉過臉,直麵冷笑的無盡冥主:“無盡宗主有什麼意見嗎?”
無盡冥主終於撕去了前麵淺薄的善意麵具,微昂起蒼白而削薄的下巴,道了一聲:“廢話連篇!”
李珣眼神微冷,卻是還以笑容:“早知如此,還要人再費唇舌,無盡宗主豈不是專門來聽廢話的麼?”
無盡冥主哪裏能忍得住這種話,眼中登時凶光閃劫,若不是顧忌李珣諸般手段,恐怕就要當場動手。
這時候,上首的羅摩什低聲笑了起來:“李道友這回是把我們看低了,如今的形勢我們何嚐不明白,隻是一直在想一個萬全之策吧。”
這老魔說話時,臉上魔紋微微抽動,妖異詭秘,便是再溫和的語調,也顯得陰森難測,李珣不免想起通玄界傳言中,此人的種種可怕之處,以及他與水蝶蘭的仇怨,心中感覺更是不同,嘴上也就不怎麼饒人。
“萬全之策?上師竟也學庸人癡語,當此局麵破敗之際,所謂萬全之策,與瞻前顧後、首鼠兩端何異?”
羅摩什出奇地好脾氣,被李珣刺了兩句,依舊笑吟吟地回應:“那麼,李道友有何良策?”
李珣也微笑起來:“良策是沒有的,我隻看到,諸位別無選擇,唯有一往無前,才是活路。”
這一回,沒有人回話,可冷笑的人卻更多了,也許李珣說的很對,可是他的身分立場擺在那裏,什麼好話都能變了味道。
無盡冥主再次當了出頭鳥,他嘿嘿發笑:“我們一往無前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李珣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希望我在哪裏?”不等無盡冥主反應,他已轉過身去,隻給對方一個後腦殼,聲音卻沒有斷裂,隻是變得低緩一些:“我的提議很糟糕嗎……諸位?”
廳內一時間有些冷場,絕大部分人都把不信任寫在臉上,這些心思深沉的修士能如此作派,對此提議的態度,不言而喻。
對此,李珣並不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角色,說白了隻是一個說客,需要做的,就是鼓動如簧之舌,渲染好處,遮掩壞處。
這一點,廳內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也是聽想聽的,至於不想聽的,隻當風過耳畔罷了。
雙方態度正是你來我往,非但現在如此,便是李珣到此之前,也是這個樣子,僅是“雙方”的含意稍有不同。
李珣略微豎起了眉毛,這讓他看起來有些生氣的樣子:“又或者,諸位覺得,我應該殺敵在前,為你們開出一條路來?”
仍然沒有人說話,但那分明就是默認。
李珣的眉峰挑得更高,他續道:“如果這樣才能取信於諸位,那麼……我拒絕!本人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把性命搭在裏麵,這沒有任何意義。”
悶雷般的笑聲在廳內響起,坐在西聯一方的大日法尊摸著他那圓亮的光頭,嘿嘿大樂,唇邊粗黑的髭須也一跳一跳的,顯得魯直坦蕩,隻是隨後的話裏,卻沒有那麼簡單:“你這人有趣得很,說話做事全不在一條在線。”
這當然不是褒獎,故而李珣也針鋒相對:“法尊說的哪裏話,我隻是沒有按照各位所希望的那樣去做而已,要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坐享其成,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至於我本人,雖然與古音有著解不開的仇怨,然而那也僅僅是她一人而已,當然,她現在主導著散修盟會,占盡優勢我很難正麵抗衡,可我卻不像諸位家大業大,現如今也僅有個霧隱洞天可供棲身,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隻需在其中坐待時機變化,管他百載千年?”